桃花扇底千秋恨

　　钩 沉

　　晚明从万历、天启到崇祯，已经到了末世。明王朝由盛而衰，内部腐朽糜烂到无可救药；曾经在汉唐辉煌过的孔孟之道已经僵化，成为虚假的教条，“阳为道学，阴为富贵”，读书人钻营于功名利禄，多数变为犬儒，以道德治天下的王朝面临着道德的崩溃。

　　天下大乱，国家处于危急存亡之际，抱着救国之志的士子们空前活跃起来，以东林、复社为代表的优秀人物纷纷登场。他们以天下为己任，抨击朝政，声讨阉党，反对腐败，提出各种救国救民的方略。要“治国平天下”首先必须“修身”，提倡传统道德中的“气节”，重视人格的塑造，复社的宣言便是“重气节，轻生死，严操守，辨是非”。当考验来临时，复社的名士们背叛了他们的宣言，一个青楼女子却挺身而出，她就是《桃花扇》中的李香君！

　　李香君这个艺术形象是以侯朝宗的《李姬传》为原型的。她是素有侠风的秦淮名妓李贞丽的养女，娇小玲珑，风姿卓越，精于琴棋书画，会唱昆曲。已到择婿“梳栊”的年纪，遇上来南京应试的复社四公子之一的侯朝宗，才子佳人，一见钟情。侯公子客居金陵囊中羞涩，拿不出“梳栊”的费用。蛰居南京的阉党余孽阮大铖受到复社名士的声讨难以立足，正好借此机会，通过杨龙友代为侯公子筹办婚礼，所需费用都由阮大铖包办，以收买拉拢侯朝宗。从一开始，侯李的爱情就带有浓重的政治色彩并面临人格的考验。在利诱面前，侯公子不仅警惕性不高，而且暧昧、动摇，几乎要接受阮的馈赠，答应“即为分解”。侠骨慧眼的李香君却爱憎分明，揭穿了阮大铖的阴谋诡计，退还金银妆奁。香君“却奁”（《桃花扇》中一折），她嫉恶如仇之举，义无反顾的精神，使侯公子汗颜，使清流名士们敬佩。阮大铖利诱不成，又设毒计，诬陷侯朝宗，迫使在媚香楼中热恋的一对情侣分离。

　　离别前夕，香君在桃叶渡置酒送行。她发觉了侯公子的弱点，因此没有“执手相看泪眼”的哀怨缠绵，而是唱了一曲《琵琶词》相规劝。《琵琶词》中的蔡中郎“尝昵董卓”、“言不補行”，是个气节有亏的文人。她要侯公子引以为鉴，“愿终自爱，无忘妾所歌琵琶词也，妾亦不复歌矣”。这掷地有声的话语，是向侯公子敲响的警钟，也是李香君的誓言。

　　侯朝宗到了扬州史可法的幕府，随高杰的军队到前线抗击南下的清军，兵败后逃散。这时福王已在南京登基，马士英、阮大铖掌控军政大权。阮大铖没有忘记李香君“却奁”，他要报复，把香君送给新任漕运巡抚田仰去做小妾。管漕运的巡抚掌管着南明的经济命脉，可是最能捞钱的肥缺，香君却在媚香楼以死抗争，演出了一幕壮烈的血溅桃花扇！

　　让我们看一看当时的社会图景：国破君亡，半壁江山已经沦陷，清军渡过黄河正向江南进兵；在南京登上皇帝宝座的宏光，忙着到苏杭搜罗美女，到秦淮旧院征歌选舞，在后宫奸淫幼女；“四镇”的军阀们忙着打内战，争地盘，抢劫财物，杀人放火；首相马士英和阮大铖狼狈为奸，把持朝政，忙着贪污受贿，卖官鬻爵，结党营私，诛除异己，大兴冤狱，迫害爱国志士，在朝堂上则互相辱骂，演出大打出手。阮大铖像末日来临前的恶魔般疯狂吼叫：“日暮途穷，吾固倒行而逆施。”东林领袖、“清流”大臣有的变节依附马阮，有的辞官归野，没有走的也毫无作为。在秦淮河上诗酒风雅、高谈救国的复社名士们“党祸”临头，上了阮大铖的黑名单，有的被逮捕入狱，有的逃跑。在乌烟瘴气、沉渣泛起、淫靡委顿、黑暗恐怖的南京城内，从媚香楼里响起一声惊雷，闪出一道亮光，李香君用鲜血和生命实践了复社“重气节，轻生死”的宣言。

　　“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是儒家文化、传统道德的精华，是历代文人的精神支柱，是支撑中华民族的脊梁，从古至今都有这样优秀的儿女留名青史。

　　李香君被誉为“巾帼卓识，独立天壤”，我理解的“独立”是精神的独立，人格的独立。而作为儒家文化载体的知识分子，以国家栋梁自居的精英们，却大多依附权势，在生死富贵的考验面前屈膝跪倒，变节降清。“君不见，天津二月桃花开，又见侯生应举来”。侯朝宗为了保全身家性命，参加清朝的乡试，得中副榜。

　　孔尚任在《桃花扇》的结局中，没有正面写侯朝宗降清应试得中副榜，对他的变节进行暴露和谴责；而是虚写，让侯李斩断情丝双双入道。侯公子愧对香君，他曾经到江南寻找香君，两人是否重逢，未见记载。对于自己的失节，他内心是痛苦的，最终在悔恨中忧郁而死。关于香君有两种传说，一说是她在南京栖霞山出家为尼；一说是她到了苏州，投靠住在白云庵的卞玉京，不久含恨而亡。宋 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