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非盈利戏剧之路
——访黔籍戏剧导演唐煌
两个月前，在过自己27岁生日的那天，黔籍戏剧导演唐煌度过了自己的两个十年：“唐而煌之”拥抱戏剧的十年，堂而皇之非盈利的十年。
他其实很会赚钱，导演品牌广告、制作参演电视剧，策划导演大型文艺晚会、艺术节上百场，与洪金宝、甄子丹、张靓颖等众多明星多次合作，目前除在上海拥有两家公司，贵阳也开有一家。“不过这都是我的副业，戏剧才是我的主业。”唐煌说。十年“以副业养主业”的戏剧之路，就这样走出来了。他自己有记录：
第一个话剧《月亮…》是免费观看，3场，每场250人。当时，我们租不起正式的排练场，曾经在公园门口空地上排练，曾经在我家楼顶天台花园里排练，曾经在饭店楼角厨房旁边的马路上排练……即便如此，我们的排练并不顺利。一个上海老伯以“小区公共场地属于业主，外地租住户无权使用”为由，不断投诉我们，于是，我们多次被保安驱赶。
第二个话剧《寻影…》票价30元，学生15元，每场限30人，共6场。这个作品让我知道了什么是窘迫。我拿出所有的钱来买服装、道具、装置，管演员吃住行，可自己连地铁都舍不得坐，有时甚至两个人用一张地铁票，最惨的时候我身上只有5块钱。
做这两个话剧时，唐煌初到上海不久，在一家台湾人的公司做儿童剧，“当时每月挣800元，房租是1200元。连我的房租都不够，更不用说吃饭和交通了。但是我乐意。”
随后他导演了中国首部情景戏剧Party《谁》，导演并主演了把他送入欧洲最大型的艺术节根特文化节的《云上》，以及在该艺术节上上演的《寻根》、《卫星》等剧目。其中，《寻根》靠两个安顺傩戏面具，一锅贵州中药，一曲中西音乐征服了欧洲观众，成为在欧洲最大戏曲节首次上演的贵州题材戏剧。
“总之，这些年来在戏剧上投入就有三四十万元。目前为止，在上海做的戏剧有了稳定的观众群，基本上可以维持收支平衡了。”正如一个朋友对唐煌的评价，对于戏剧，他是“拿得起，放不下”了。
两周前，他和他的“抓蚂蚁”话剧团奉献的首部本土话剧《天堂隔壁是疯人院》在贵阳上演。有人统计过，从话剧开场到演出结束，现场观众总共爆笑108次，鼓掌54次。当然，还是亏钱，但场场爆满。“我不靠戏剧赚钱，我们要做的是戏剧的普及工作，这是一种文化公益行为。”这是他给出的理由。
让话剧成为贵阳市民的一种生活方式？
9月17日，唐煌组建“抓蚂蚁”话剧团。“‘抓蚂蚁’来源于英文Dramaing的谐音，因为Drama是‘戏剧’的意思，Dramaing则是戏剧正在进行、永远进行的意思；还有一层含义是，我们每个热爱戏剧的人都是蚂蚁，虽然力量有限，但能举起比超出自己体重重几十倍几百倍的东西。”唐煌说。《天堂隔壁是疯人院》是话剧团第一个剧目，正式定于10月28日、29日上演。
不过，10月28日张学友在贵阳的演唱会和29日演出剧场的遭挪用，使得他们的演出计划中断了，最后推至10月30日上演时，唐煌因为履行合约工作身在上海，未能在场见证他们的“首秀”。话剧在贵阳的市场和专业化程度可见一斑。
“其实，并不是贵阳缺乏话剧市场。”他举了几个例子，“外来话剧，如孟京辉的《艳遇》，赖声川的《暗恋桃花源》《陪我看电视》在贵阳大剧院上演，票价买到好几百到一千，仍然有人去看。”包括时尚话剧《和空姐同居的日子》在内，近年来有近10部外来话剧先后落地贵阳。
“但你知道吗？同样是《暗恋桃花源》，贵阳市民几百块钱看到的，可能是三四线演员出演的版本。在上海，只需要花八十块就能看到一线演员阵容出演版本。”唐煌认为，高票价换回的是不对等的演出品质，观众受伤之后影响的是对话剧的不信任，自然不利于话剧市场的培养，“加上贵阳演出平台的缺失或高门槛，很多贵阳本土话剧团要么信心被打压，要么长期潜伏在地下发不出声音，以至于贵阳市民还以为我们没有本土话剧。”
话剧《天堂隔壁是疯人院》，票价50块，610张票全部卖空，总收入三万来块。导演、所有演员义务演出，衣食住行自理；道具服装从网上购、菜市场地下商场买，尽量淘便宜货；宣传、造型没花一分钱……即便这样，唐煌仍然亏钱了。
当然，这与唐煌他们的定位相关。“我们走的是非盈利话剧路线，所以定价50元。目的是用货真价实的话剧把观众接回剧院，告诉我们贵阳还有话剧，一步步的重新激活话剧市场。”
演出结束后，很多爱看话剧的贵阳观众找到唐煌，有的要求给话剧团当免费的化妆师，有的要当志愿者，哪怕是搬搬道具都可以。这让唐煌很是高兴，“他们的到来，使我有力量把贵阳市民从麻将桌，酒吧，KTV里请到剧院来，让话剧戏剧成为他们生活的一部分。虽然可能还需要很长的时间。”
本土价值输出与外来价值输入
贵州安顺出生的唐煌，会贵州话、普通话和法语。仅仅是11月7日到22日之间，他就坐7趟飞机在贵阳、上海、重庆、广州等城市之间来回倒。时间尺度放长一些，便是在欧洲法国、德国、比利时以及香港、澳门学习与来回演出。
“每种语言背后，其实都有一套表达方式和价值取向。它们之间的冲突会促使我寻找人存在的根本：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该如何安放？对这几个问题的追寻，涉及到对中西文化之根的重新嫁接。”
这直接影响了唐煌的戏剧、电影创作。情景剧《寻根》里，一面是浓郁的东方意境：两个安顺傩戏面具、一味贵州中药，便代表着在贵州古老村落里幸存的桃源三洞。一面是西方式自我价值的救赎与寻找：村里年轻人却纷纷离开傩神信仰去追逐物欲，最后的傩戏传人成为世界的孤儿，他离开故乡去传承信仰，正是在寻找故乡。选在安顺拍摄的电影《云上·贵州记忆》，讲述了一个在中国贵州学习傩剧的法国艺术青年贝克所经历的故事，一个多才多艺的法国人，在异国他乡贵州重新找回迷失的自己，开始学习傩剧；一个美丽的贵州女子，因为不能继承她所热爱的傩剧而痛苦，却因为帮助了一个外国人而改变了命运的轨道。“最后，我们做了一个纸做的傩戏面具，这种纸沾水会变成透明色。最后，贝克戴着这个纸面具跳傩戏，面具和他的皮肤融为一色——地方文化从他的生命里长出来了。”唐煌说，这就是他最想拍的部分，也是他想呈现给观众看的语境。
一以贯之的包括荒诞话剧《天堂旁边是疯人院》，一方面是黔味十足：贵阳话版的RAP的唱响，贵阳英语和“之乎者也”的对话，在贵阳网友中红极一时的歌曲《贵阳背篼》的作者李俊毅，也成为了话剧中的路人甲。一方面又通过复杂的布莱希特戏剧结构，传达着对人生的质疑与自我存在的反思。
“我承认，我并没有将这出话剧完全改成通常贵阳市民所能适应的语境，很多观众看得晕头转向，但也有观众开始了他的思考。”唐煌用一个比喻，说明这样做的必要，“就有如你卖萝卜，他也卖萝卜，整个菜市场都在卖萝卜，市民当然只能吃到萝卜。那我是不是要卖青菜呢？刚开始有人会笑，十年以后呢？姑且再坚持十年再说。”
本报记者 郑文丰 文/图
(剧照图片由唐煌提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