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偶诱惑

　　为什么年轻的日本女人都对悠久的木偶戏着了魔？有评论者指出，今天的日本女性仍如木偶戏中封建时代女性那样，无声地服从男性主义至上的社会规则。当古老的木偶戏选择了触及“女性软肋”的题材，它就成了一种受到热烈欢迎的艺术形式。

　　在一个充满阳光的下午，铺着红地毯的东京国立剧院迎来了上百名年轻在职女性的光顾，她们都是为具有近千年悠久历史的日本文乐木偶戏而来。

　　铃声响起，灯光暗下，传来一阵三弦琴的乐声，《心中天网岛》的演出开始了(此剧由近松门左卫门写于1721 年。近松门左卫门本名杉森信盛，日本最优秀的古典戏曲作家之一。江户时期木偶戏名作，描述青楼妓女小春与纸店少东纸屋治兵卫热恋，无法结合，决定双双殉死。日文“心中”意为殉情，是文乐最常见的一个主题。日本导演筱田正浩曾将此剧改编为电影，他的妻子岩下志麻主演了剧中两个女主角小春和阿善——编者注)。

　　在接下来的4 个小时里，在座女士兴致勃勃地观看了这场三幕悲剧。故事讲述了18 世纪一名男子和他妻子以及一位漂亮艺伎之间的三角恋情，以及引发的两起天网岛古庙杀人案。

　　多年来，这类由几个木偶演绎的木偶戏被日本人称为“祖辈们的娱乐”。过去十来年里，更多的年轻职业女性加入了观众的行列。就东京国立剧院而言，在周末午后剧场里的观众中，二三十岁的年轻女戏迷们占绝大部分。如果她们没能够观看到演出，就会在木偶戏网站上一睹为快，也会通过短信共享日后售票的一些信息、组团外出看表演，甚至组织一次“木偶之旅”。

　　活着的日本珍宝

　　日本年轻女士为了很多理由去观看木偶剧：爱情故事、男女演员，或是纯粹感受封建时期日本传说中阐释的激情。

　　据每年日本内务省统计调查，从1985 年到2004 年，年龄介于25 至29岁之间的职业女性从54% 上升至74%。平均下来，日本男性赚的钱比女性多出一倍，但每年二者之间的差距都在缩小。同时，许多女性正逐步选择单身生活。然而，日本女性怀揣古老传统，慢慢孕育着一种也许更为现代的理念。她们穿和服、举办正式茶道、，阅读古老的文学作品、品味着木偶戏。东京明治大学比较文学教授助理永断博之说：“一些抵制西方文化的日本人引领流行趋势，以深思熟虑的方式学习更多日本传统文化的内容。木偶戏很神秘，它能营造一种特殊氛围，使戏迷收获颇丰。”

　　木偶戏同样能使人产生一种被带入新纪元的奇妙感受。37 岁的戏迷、系统工程师西村洋子说：“我看木偶剧，就像看发生在另一世界的故事。”

　　木偶戏最初出现在11 世纪的日本，通过旅者从中亚地区传来。木偶身着精心剪裁的服饰，木质结构的头、手、足以及身体部分由干丝瓜制成，整个木偶长1 至1.5 米，操作它们没有强健的体魄是不行的，因此至今男人在木偶戏中依旧起着重要的作用。

　　首席演员身着18 世纪的和服，操纵木偶的右手和头部，有时根据剧情的需要来转动木偶的眼珠、抖动眉毛。甚至嘴唇的颤动和手指关节的弯曲都能表现得细致入微。另两位配合的演员身穿黑色，为的是不被观众发现。他们负责控制木偶的左手以及脚部的动作。精通这些木偶的操作需要花费20 年之久，部分操纵木偶的演员和剧情叙述者被日本政府列为“活着的国家珍宝”。

　　触及“女性软肋”

　　如今，在东京国立剧院，此类演出每3 个月举行一次；在大阪文乐剧场，2 到4 小时的木偶剧每天都在上演。单是角色和故事情节就足以吸引戏迷来观看演出了，剧中那些完全由男性操纵的女性角色成为观众讨论的焦点。

　　《心中天网岛》的女主角阿善是个女中豪杰，而男主角纸屋治兵卫则相对软弱。为了貌美的歌伎小春，纸屋治兵卫成了抛弃妻子的丈夫。演出一开始，小春以一名艺伎的身份出现在舞台上。她沉沦于糜烂的生活，灯红酒绿，骄奢淫靡。阿善给她来信，逼迫她与自己丈夫分手。这对恋人策划了两起未遂的自杀，来维护他们的真爱和来世的重逢。同时，阿善将辛辛苦苦攒得的150 金币用于赎出这个专与官员往来的艺伎，让她从良，为的是不希望看到丈夫自我伤害。阿善的计划被父亲发现后百般阻扰，此后她的遭遇使全剧情节达到高潮。

　　京都同志社大学传媒学教授佐伯纯子说道：“今天的日本女性面临着与木偶戏中封建时代女性相同的痛苦与压力。如果有任何一位日本女性对你说，目前在日本没有男性至上主义，那么她一定是在逃避严酷的现实。这个社会强迫女人无声地服从，导致了许多她们必须承受的压力。当木偶戏选择了触及‘女性软肋’的题材，它就成了一种近乎完美的艺术形式。”

　　32 岁的小说家三浦紫苑说：“木偶戏使人们更为清楚地了解到，在一个以男性主导的封建社会里女性所要面临的严酷现实。”现实中，她感到了婚姻的压力，生活告诉她，“如果一个女人事业有成，她就将失去快乐生活或者一段良好的关系。”

　　“在观看木偶剧的过程中，我发现了父权社会存在的一些问题。今天的我同样经历着这些，并从未将自己从压抑痛苦的情绪中释放出来。” 三浦紫苑说。她创作了关于木偶剧幕后世界的畅销小说，以及为木偶初学者准备的一本名叫《玩偶诱惑》的参考手册。

　　从事比较文学研究的永断博之教授说：“并不是所有的男性木偶角色都是软弱而且邪恶的，也有一些充满激情、性格坚韧、男人味十足的角色。相较那些在办公室里司空见惯的男性，一些女性粉丝在木偶戏中看到了不一样的男子气概。”

　　木偶剧表演在东京一票难求，所以一些粉丝避开国立剧院的电话预订高峰，转而去表演者的个人网站，那里经常会有一块独立出来的索票区域。34 岁的Toyotake Sakihodayu 是木偶剧表演中的叙事者，出色的技艺在大众心目中有了一定地位，他的个人网站提供了大阪和东京剧院的地图，观众也可以在其官网上预订座位。

　　许多戏迷的个人网站上都有叙事者、操纵木偶者以及三弦琴演奏者个人网站的友情链接；博客里挤满了聊天记录。这里几乎都是年轻女粉丝的天下，她们交换关于戏票的有效期限等一切相关信息，并就近日观摩的演出展开讨论，还会组团飞去大阪观看演出。

　　由Yukihiro Watanabe 经营的男仆俱乐部，经常组团观赏日本传统艺术和其他一些发生在大阪或东京的文化事件。Yukihiro Watanabe 说：“玩偶之旅的受欢迎程度渐渐地超过了歌舞伎表演。”《心中天网岛》的演出之后，一个拥有40 人的大部队出现在剧院门口，其中大部分是女性。这也是由男仆俱乐部策划的一次活动。年轻的东京律师麦斯麻由子已多次跟随俱乐部观看了木偶剧的演出。她说：“木偶剧将女人们在生活中经历的种种融入演出中。”每次观看都会让她颇有切肤之痛。

　　文/七尾蓝佳 《华尔街日报》

　　2009-07-16 总第 344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