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剧电影岂能“娱乐至死”

　　“浪漫动人”、让人带着眼泪捧腹大笑的片子却越来越罕见了，很多喜剧片笑过拉倒，四处弥漫的笑料最终让整部影片也沦为笑柄

　　文/陈鹏

　　2009年似乎是中国电影的丰收年，除了名导大片扎堆，各色喜剧电影也轮番上场，上半年有《大内密探灵灵狗》《疯狂的赛车》《非常完美》《夜店》《高兴》，下半年有《欠我十万零五千》《气喘吁吁》《窈窕绅士》《熊猫大侠》《倔强的萝卜》《大胃王》《盗版猫》《三枪拍案惊奇》《我的唐朝兄弟》《隋朝来客》……尤其贺岁档，国产喜剧片的风头丝毫不亚于动辄投资数千万、上亿元的豪华巨制。今年大批量生产的喜剧电影不乏佳作，但也有多部电影出现严重同质化，并未给观众带来预期的欢乐和笑声，反而招来厌倦和恶评——数量是上去了，但2009年喜剧电影的总体水准还难以服众。

　　当年《疯狂的石头》(下称《石头》)催生了一大批跟风模仿之作，然而宁浩式的技巧智慧不是谁都能玩的，比如《即日起程》《棒子老虎鸡》《大有前途》等片就远未达到《石头》的高度；宁浩本人也有些殚精竭虑，观众普遍感觉《疯狂的赛车》不如《疯狂的石头》那么精致耐看。《夜店》也是走《石头》的路子，纯粹小成本，依靠巧妙的线索交叉推进巧合与反讽，可惜前半部分铺陈过于冗长，对观众的耐性提出极大考验；至于后面的《大胃王》《气喘吁吁》《盗版猫》《你欠我十万零五千》也想通过多线索的叙事寻找灵感和张力，却“意外”地让相当多的段落和细节在观念演绎与戏剧碰撞的裁剪、变形中迷失，让莫名其妙的噱头、台词和行为充塞其间，影片几乎成了段落式的“夸张恶搞”而与“喜剧大片”无关。

　　如果说《石头》的效仿者还在刻意追求反讽精神的戏剧结构，那么，去年大卖的《十全九美》则将中国喜剧电影向下拖拽而去——王岳伦的无厘头和默片式肢体搞笑，并非两者的精彩结合，无论从叙事技巧还是故事内涵，这样的“喜剧”似乎更接近湖南卫视诸多娱乐栏目的电影版本，但巨大的票房成功还是鼓舞着王岳伦又捧出一部《熊猫大侠》，热卖的票房只能说明，这种略显粗暴的拧巴式恶搞已经成为这个时代最可叹的娱乐特征之一。

　　80后导演杨树鹏的《我的唐朝兄弟》希望走一条新路子，借用古典和诗意描述人类处境的荒诞。片子的确比一味模仿黑泽明的“大片”《麦田》有趣得多，可惜过于强调的“搞笑”还是将观众推向了它的对立面。这就像马三立的相声，要把观众逗笑，你就得一本正经，如果你自己先笑个不停，观众期盼的幽默韵味就会被提前剥夺。相比之下，中国首部“小妞电影”《非常完美》以及走时尚路子的《窈窕绅士》就认真地浪漫着，尽管剧情有瑕疵、有漏洞，但显然比刻意造作、使劲挠你痒痒的“喜剧”们好多了。

　　中国电影大家庭中向来不乏喜剧片，最早有赵丹的《马路天使》这样的轻喜剧，新中国成立后又有《乔老爷上轿》《瞧这一家子》《月亮湾的笑声》《小小得月楼》《二子开店》等一批优秀之作。2003年中国电影逐步复苏以来，喜剧片渐渐走出农村题材的窠臼，向城市和爱情昂首迈进。同时，中国喜剧电影更多地从周星驰的无厘头中获取资源，也尽可能援引网络词汇和流行时尚。电视剧《武林外传》就不亚于《石头》甚至比它还要出色，因为它突然让人发现，后现代语境的消解，足以让人们对现实的无奈进行结结实实的调侃和冷嘲热讽了。

　　可仅有反讽和解构还远远不够，正如美国著名小说家艾萨克·辛格批评后现代文学一样，当一个有价值的话语体系被肢解得体无完肤之后，我们的世界还能剩下什么？虽然电影观众未必都要从电影中寻找“价值”，但至少一次昂贵的观影经历总应该给人留下或机智或深沉的回味。我们不能只嗅到疯狂恶搞的硝烟，却难以找到被其消解的生活真相与意义。

　　卓别林的默片或许是当今中国搞笑电影最好的镜子：没有花哨的服装、夸张的台词、绚烂的视觉，只有那个迈着八字步的流浪汉跌跌撞撞行走在城市街头或穷乡僻壤，只有最简单的动作、最粗糙的音乐，却永远令观众动容，因为黑白的镜头之下，暗藏着诗意的忧伤和浪漫的悲悯，是如今难得一见的“一派率真”。当年默片与今天全球的喜剧电影早已不可同日而语，可“浪漫动人”、让人带着眼泪捧腹大笑的片子却越来越罕见了，很多喜剧片笑过拉倒，四处弥漫的笑料最终让整部影片也沦为笑柄。

　　实难想象，热衷恶搞的观众催生出大批“喜剧”电影，后者转过头来又培养了数量众多的懒惰观众，如此加速循环，“愈堕落、愈快乐”。从那么多的恶搞式喜剧电影中，我们已经嗅出了美国学者波兹曼所描述的“娱乐至死”气息——当观众厌倦了劣质的笑料、诡异的方言、夸张的表情、荒诞的故事，我们的喜剧片最终将遭到遗弃和背叛。上世纪30年代，美国很多纯粹动作式的喜剧默片都没有赢得长久的生命力，香港的无厘头也没能“存活”太久，中国式喜剧电影如果缺乏深刻的洞见与智慧的幽默，同样会自掘坟墓。希望2009年之后，喜剧电影人能拿出一份更有说服力的成绩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