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寒婷 1979年生于沈阳。东北师范大学经济学学士，辽宁大学文学硕士。现工作于辽宁省文艺理论研究室，《艺术广角》编辑，辽宁省文艺理论家协会副秘书长。发表《超越庸常的努力》、《消费时代的文学》等文章若干。

　　在思考“重估中国当代文学价值”系列问题的过程中，一本书和一段话重新进入我的视野。对于热爱文学、从事文学理论刊物编辑工作、学识有限的我而言，萨义德的《知识分子论》具有昭示真理的意义。萨义德在专著中所推崇的知识分子应持守的立场，对传统与权势、体制的对抗与拒绝，“令人尴尬、处于对立、造成不快”的行为及意义，讲真话及向善的努力，保持警觉和怀疑的能力，等等，既是一种现实的座右铭，又是一种信仰。

　　萨义德的《知识分子论》，其实质指向一种文学艺术的精英立场。当然，在严肃文学与通俗文学、精英文化与大众文化被大众娱乐话语极端二元对立后，在学院派学者将文学研究过于理论化、体制化、圈子化后，精英立场早已因被误解、使用泛滥、阐释过度而为人所诟病。在此意义上，厘清概念，回到精英立场的原初意义、寻找精英意识，成为一种必要。我所说的精英立场，既是专业研究的原则、视域和水准，也具有指导文学现实的实际意义 (并非脱离实际的象牙塔和空中楼阁)；既是一种知识分子的良知和义务，更指向精神追求的真善美；既需要精英意识的贯彻始终，又有包容的开放性和胸襟。中国文学的现状犹如中国当下的社会现象一样纷乱繁杂，海外学者的观点不失为一种参照。无论是抨击中国作家商人化的德国汉学家顾彬，还是认为中国作家太过封闭的日本学者谷川毅，出发点其实都是一种值得尊敬的精英立场(抛开关于顾彬观点是否客观和相关争议不谈)。译介了大量中国文学作品、对中国文学现状有着深刻认识的谷川毅，看到了中国作家的创作停留在现实描摹的层面上，而缺乏内心世界的关注和提升，没有超越性的人性探讨和意义指向，作品缺乏深度，由此，认为中国作家的姿态不是敞开的，而是封闭的。对照中国文学创作的现实，谷川毅的观点平实、真诚而中肯，让人信服。

　　文学艺术，就其本质而言，是人的一种精神需求，其创作和欣赏源于人内在的心理冲动和需要。希利斯·米勒在《文学死了吗？ 》这本小书中，用文学化的语言向我们描述了一个文学的想象世界，这个想象世界独立于现实的生活而成为彼岸世界，让人神往。米勒的描述打动人心，他以梦幻的方式揭示了文学存在的根本。文学艺术的存在，滋养人的精神和灵魂，指向一个独立的精神王国，使人超脱于现实。超越性的精神指向成为文学艺术存在的根基。因此，谷川毅对中国文学的指责，是出于对文学本质属性的维护。而忠于文学本质的立场和精神即是不容置疑的精英立场。

　　中国当代文学价值的评估需要精英立场的积极介入，但这种精英立场要避免陷入学院派的理论“空蹈”和脱离文学创作实践的自说自话。关于文学的探讨应回到文学的本源和本体意义上来，贴近文学创作的现实，而不是在文学的外围、在与文学相距甚远的文化层面上喧嚷。陈晓明教授关于中国文学“高度说 ”的四点根据：“汉语小说有能力处理历史遗产并对当下现实进行批判”；“汉语小说有能力以汉语的形式展开叙事，能够穿透现实、穿透文化、穿透坚硬的现代美学”；“汉语小说有能力以永远的异质性，如此独异的方式进入乡土中国本真的文化与人性深处，如此独异的方式进入汉语自身的写作，按汉语来写作 ”；“汉语小说有能力概括深广的小说艺术”等，概括性、统摄性很强，却是相对模糊的、学理而空洞的、绝对的话语方式，缺乏对文学内在精神指向和超越性的观照，不具备足够的说服力。他对中国当代文学的肯定多是从语言和文化层面，如“汉语的个性表达”、“中国传统的文化经验”、“回到汉语书写中”，等等，很少涉及文学的本质属性。而关于“中国立场”和“汉语文学的尺度”的评价标准，是否是对文学作品自身的文学性和普适价值的一种背离呢？

　　以网络写作为代表的新媒体文学形式，是大众文化的一部分，就现阶段而言，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文学作品。网络文化自身的功利性(追求点击率)、娱乐性、浅表性、复制性等特点，决定了其与严肃文学的矛盾和异质性。尼尔·波兹曼在《娱乐至死》中对电视文化的批判同样适用于网络文化，同样需要源于印刷文化的精英立场的批判和审视。学者肖鹰对网络写作与纯文学的区分、对网络“浏览”与文学“阅读”的辨析、对纯文学规则和水准的肯定，在一定程度上，坚守了文学的精英立场。而对于中国“80后”文学的考察，谷川毅的观点则更为准确、具有开放性，在“独特”、“锐利”和引发“共鸣”之外，突破书写自身狭隘世界才是“80后”作家的康庄大道。

　　此次关于“重估中国当代文学价值”的讨论，对于文学面目模糊不清、文学价值莫衷一是的现实和重重迷雾，具有引发思考的启蒙作用和振聋发聩的警示意义。而关于中国当代文学价值，无论是评价还是重估，也许一切都为时尚早，所得结论也可能终究昙花一现。但在讨论过程中，我们对文学和文学价值本身的思考，对其本源和本质意义上的探寻，对中国文学现实和现象的梳理，以及所可能持守的精英立场与作为知识分子的良知，都不会如烟消散，它们会留下思想的脚印和心灵的密码，伴随我们一起去发现和找寻文学王国的秘密。

　　□牛寒婷(辽宁省文艺理论研究室《艺术广角》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