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忘词了吧？

　　初听《元宵谜》捏了一把汗

　　花甲乾旦扮妙龄

　　我第一次看四大名旦之一的荀慧生演戏是1960年的元宵节，在西单长安戏院看他主演的《元宵谜》，因为他是1900年1月5日的生日，那年他整整60岁多一点。您想，一个60岁的老头，身体又发福了，在戏中扮演妙龄少女，实在有点儿南辕北辙了。所以当他扮演的礼部尚书之千金吕昭华一出场，观众始觉惊愕，继之哗然。都有些失望。到台口他半天才念：“春日暮暮珠帘卷，乳燕双飞。”声音很小，嗓子也不太好。接着是大段定场白。不知为什么，他念台词不像一般演员那么流畅，他是想一句念一句，好像现编的似的。我真担心他忘词，好像观众也跟我一样担心，每个句号都停顿好长时间。正因为如此，观众特别安静，都聚精会神地听，每句台词都让观众听得明明白白。

　　当演到吕昭华的父母议论她的终身大事，要吕昭华回避时，这位一直规规矩矩的大家闺秀竟然躲在门外偷听，似心事重重，又似心悬一线的紧张。当听到父亲果然要把她许配郭廷章的时候，吕昭华一直低着的头突然抬起来，表示惊喜，转而羞得双手捂住脸跑下场。以后他再上场，观众都把他当做少女，早已忘记他是花甲老人了。

　　三分生，永像第一次

　　戏中精诚致魂魄

　　后来看了荀先生的书，我才知道，他的表演就是“保持三分生，永像第一次”，强调念台词要“想着念，别抢着念。”所以看他演戏总跟真的一样，似乎他早把自己融入戏中了。但是我仍然不解，一个胖老头为什么能瞬间变成少女呢？我怀着好奇的心情连续看了他主演的《香罗带》、《诓妻嫁妹》、《花田八错》等许多戏，给我留下很多神奇的镜头：如俞素秋被骗失身，见到真的未婚夫时那种懊悔得无地自容的样子，仿佛感到自己那么不洁，极为真实感人；爽快天真的韩玉姐见到货郎背着满是小杂货的褡裢时那种好奇，新鲜，禁不住摸摸，指指，问问的样子，真像一个天真幼稚的市井小女；而深锁闺阁的丫环春兰，听到主人要她陪小姐到花田访婿的话，顿时表现得像飞出牢笼的小鸟，真是可爱；这一幕幕都使我铭刻心中。特别是我1963年看他最后一场《杜十娘》，当十娘知道李甲把自己卖与孙富后，失魂落魄地唱二黄慢板：“月暗星稀……”按常规，这里应该大耍花腔和高腔，而荀慧生恰恰相反，声调低沉，也不耍腔使调。最让人不解的是他没有使用任何身段，只是垂手而站，呆呆地睁大了眼睛，二目空空，一片茫然。只有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表现出“真个地惨与天愁”的境界。

　　心里有底，才能不为所动

　　艺海蹉跎自芳菲

　　为什么荀慧生有如此生动的表演呢？这与他幼年在老师蘸了水的皮鞭下刻苦学艺，奠定下瓷实的梆子与昆曲的基本功不无关系，更与他得师祖十三旦亲传有直接联系，一出《小放牛》，他演得红遍北京。后来他被王钟声看中，客串《黑奴恨》等大批文明戏而红极一时，当周作人、胡适等倡导京剧“欧化”和“话剧化”的时候，他早已有了切身的比较而不为所动。特别是因他16岁改唱京剧，艺压群芳而遭到多人排挤后，国剧宗师杨小楼和谭小培、尚小云在1919年把艺名“白牡丹”的他以“三小一白”的名义带到上海演出。一连三月场场爆满，最后他被亦舞台、共舞台、天蟾、美琪、黄金等各戏院老板强留在上海唱戏达五年之久。其间演出新戏和老戏120多出，一生编演300多出戏。虽前有吴昌硕等京、沪两地的“白社”戏迷组织，后有王瑶卿、陈墨香、胡佩衡等协助，但他始终坚持自编自导自演，强调自己的艺术个性与独特风格。保留剧目就有《绣襦记》、《勘玉钏》等六大喜剧；《钗头凤》、《红楼二尤》等六大悲剧；《英杰烈》、《盘丝洞》等六大武剧；《玉堂春》、《十三妹》等六大传统戏以及六大移植剧，六大跌扑剧等等。成为他长期演出的杰作。仅一出《荀灌娘》就在1919年、1929年、1939年和1959年大改过四次，足见其精益求精之态度。所以他的戏都有很高的艺术价值，一出《勘玉钏》连演半个月就置下了如今山西街的豪宅。一出《红娘》每演必客满，他的弟子孙毓敏、宋长荣都演过一千场以上，赢得“活红娘”的美誉。自他以后的花旦如赵燕侠、童芷苓、李玉茹、吴素秋、毛世来、许翰英、宋德珠、李薇华、毕谷云、黄少华、孙毓敏、刘长瑜、宋长荣等，都是独自挑班唱戏的一路诸侯，无一不是出自荀门的高足。所谓“十旦九荀”，绝非妄言。

　　和宝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