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初的广州"货币战争"：金库暗号每天都在换

1949年，国民党当局印发的金圆券急速贬值，与废纸无异。

金圆券崩溃前夕民众领工资场景。

1950年12月，广州市军管会宣布禁用港币，并大力组织收兑港币，图为收兑点。

　　“剃刀门楣”兴风作浪，地下钱庄炒买炒卖

　　四月的广州阴雨连绵，广州十三行路人头攒动，每天进出货物上千吨，人流量达十万人次，呈现一派热闹繁忙的景象。而60多年前，具有浓厚商贸氛围的十三行却是许多投资者心中的“理想天堂”，但也是金融投机者扎堆聚集的场所。

　　广州解放初期，十三行路曾经是地下钱庄的“金融中心”，那时不少金融投机商和地下钱庄联系紧密，街上黑市交易摊档随处可见。解放军管委员会接管广州后，开展了为期一年多的“肃清港币，确立人民币为本位币”的金融秩序治理，这其中经历了取缔国民党时期的伪币、扫荡地下钱庄交易、大量开设兑换港币点、逐渐取代港币的流通货币地位等系列过程。

　　岁月匆匆，转眼60多年过去了，时间的尘埃掩盖了当年许多的历史细节。本报记者寻访到当年亲身参与扫荡地下钱庄的原广州市军管会纠察大队第四中队副队长王若，曾参与组织、调配青年学生工作的前广州市委常委、前广州市委宣传部部长黄菘华，通过追随他们讲述，回忆当年“货币战争”中的风风雨雨。

　　本专题采写：记者 张映武

　　鸣谢：中共广州市委党史研究室

　　国民党撤穗前：

　　金圆券迅速贬值，市民提着麻袋领工资

　　“五千元法币都不好意思施舍给乞丐”

　　1948年以来，国民党在军事上节节溃败，财政支出几近崩溃，当局疯狂印刷纸钞，各地民众怨声载道，有市民讽刺称五千元的法币都不好意思施舍给乞丐。

　　据黄菘华回忆，当时见到一位广州市的教授去领工资，他要带上一个大大的麻袋去财务处，因为要装几十上百捆的钞票(法币)，装满后有一百多斤重。领了薪酬后，就扛着这么一大麻袋的纸钞，马上向粮食市场出发，当时的米价每小时都在变，价格直往上蹿，早一小时或许能多买一点米。“不过即使一大麻袋的法币，也只能换回差不多重量的粮食。”黄菘华笑称这就像是拿一麻袋废纸去换粮食。而老百姓手中只要有剩余的法币，马上就将其换成衣服、食物、钢笔、笔记簿、书本等一切可以买的生活用品，基本上都是见着物资就毫不犹豫拿下。

　　1948年8月20日，蒋介石政府宣布实行金圆券总统令，强制要求市民将外币兑换成纸质的金圆券。在接下来的几个月时间里，没有多少信誉的金圆券迅速贬值，满大街的纸钞随处可见。1949年7月4日，迁至广州的国民政府行政院仍继续推行“币制改革”，规定“国币以银元为单位”，而在金圆券取消之际，5亿金圆券价值竟然只等同于银元一元，如同废纸！

　　黄菘华说：“那个时期，老百姓在集市交易中都选择用港币交易，你若用什么金圆券、银元券之类的纸钞付面包钱，面包师都会不大乐意接收，倘若你用港币买，卖面包的师傅就会乐得喜笑颜开。”

　　广州解放初期：

　　“剃刀门楣”猖獗，外币遭炒买炒卖

　　广州解放后，市军管会发出布告，规定“市场流通以人民币为本位币”，但一些非法地下钱庄、“剃刀门楣”兴风作浪，在以十三行路为中心的附近一带摆设摊档，炒买炒卖外币，严重扰乱了金融秩序。

　　当时港币成为了广州市面上的主要流通货币。据估计，到1949年6月，流通于内地的港币约有6亿元，分布情况为华南88%，在华南中广东占90%，省内广州又占了80%，大量的流通港币难以在短期内强制民众都兑换成人民币。因此在1949年11月18日，广州市军管会宣告“禁止使用银元券，一律以人民币为本位币，但对于港币，因其流通普遍，兑换尚需时日，暂允许其按牌价使用”。

　　由于新旧解放区的币值不平衡，导致大量人民币南流，而政府能控制的物资有限，于是，金融投机商通过地下钱庄，在买进时压低人民币，然后以高价卖出，造成港币黑市价格暴涨，这令广州市民的生活和工商业蒙受严重威胁。这使得肃清港币提上新生的人民政权的议事日程。

　　广州市党史研究室副研究员欧阳湘介绍说，广州肃清港币的过程可简要分为两个阶段：第一是以排挤为主阶段，这阶段主要是创造人民币占领货币市场的有利条件，以排挤为主，压低港币价格迫使其回流。其中1949年12月5日对地下钱庄和“剃刀门楣”的扫荡，为该阶段的代表事件。

　　第二阶段是以存兑为主，1950年2月，广州市军管会发布“金子第二号”布告，宣布禁用港币并大力组织收兑。1950年12月，华南分局宣布自1951年1月起禁止持有港币，“限港币持有人在1月1日至1月31日一个月间向银行兑换”，并向车站、码头、火车、轮船派出大量兑换人员。至此，广州结束了“肃清港币”的整个过程。

　　扫荡十三行路“剃刀门楣”亲历记

　　当时有一首民谣《你这个坏东西》歌词形象地唱出了人们对地下钱庄的感受：

　　你，你，你，你这个坏东西，市面上柴米油盐不稳定呀，这都是你，都是你，压低人民币，只管你赚钱为自己，别人的生活你是不管的。你这个坏东西！你这个坏东西！坏东西，坏东西，破坏币制，刺激物价，扰乱金融，剥削人民，都是你！造黑市，炒港币，没法做生意，当炒友，做奸商，经营十三行，剃刀门楣地下钱庄，兴风又作浪。你这个坏东西，人人痛恨你，嘿！你这个坏东西，人人痛恨你！

　　王若：当时在市军管会纠察大队

　　有轻机枪守在街口

　　金库里令人眼花缭乱

　　望着手中“广州市军管会纠察大队四中队花名册”上面熟悉的名单，王若感慨万千，昔日往事浮上心头，解放初扫荡十三行钱庄的那段经历，仍历历在目。

　　“广州解放后的第二天，我们在河源与东纵二支武工队和东江公学合编为四野纠察大队后，便日夜兼程赶往广州，在二沙岛封闭式集训后编入市军管会纠察大队。”王若回忆称，“在扫荡地下钱庄行动前夕，上级通知我到市公安局参加紧急会议，参加会议的十多人都是纠察大队各中队的负责人。会议由当时的市公安局副局长孙乐宜主持，一位穿唐装的地下党员余美庆简要说明了要打击的对象名单和商号的门牌号，交代完毕后，每位与会者都领了印有市军管会字样的封条。”

　　回到队部，王若所在的纠察大队第四中队立即派人分别前去实地查看，提前熟悉地形。12月5日下午2时，所有参战的纠察队员、工人和学生在中山纪念堂集中待发，现场一片肃静。在听到孙乐宜响亮的一声“出发”号令，王若便同众人迅速爬上停放在门前的大卡车，卡车的顶端架着轻机枪，疾驶至太平南路(现人民南路)与十三行的交叉路口停了下来。

　　事后王若从一排班长李荣膺口中得知，下车后，轻机枪手李荣膺等人就架起轻机枪，趴下守候在街口，进入戒备状态。王若同纠察队员按计划迅速进入事先分工进驻的商号，当场对店里的人说明来意，“大多数金融投机人员甚至来不及反应，就被我们控制住了，随后我们对金库进行查封，并派专人进行看管。当晚我们将这些投机人员分批送至北较场第一监狱收押受审，直到深夜才送完。”

　　但扫荡地下钱庄的工作还未结束，王若称，“当时广州刚解放不久，情况复杂，为防范看管的金库出事，晚上十三行实行戒严，纠察队员在街口放哨，进出那里的人员都要向守卫人员口报‘太平’、‘正义’之类的暗号，暗号每天都在换，进出人员必须牢记，气氛十分紧张。”

　　“进驻十三行的队员，每天的饭菜全靠留守队员步行来回运送。”有进驻的队员事后回忆，他们看管的金库，尽是金条、白银和外币等等，令人眼花缭乱，但大家丝毫没有贪念。

　　据事后的资料显示，参加大扫荡的武装人员、工人、学生等两千多人，当时共查获了地下钱庄170家，“剃刀门楣”498档，人犯1016人。经过这次的扫荡后，黑市的一元港币兑换人民币价格不断下降，从12月4日的三千多元，一直到10日的1540元，接近当时的人民银行官方牌价1:1500元，这次扫荡地下钱庄的行动取得了明显的效果。

　　黄菘华：当时在团市委工作

　　投机者茫然不察

　　扫荡队神兵天降

　　地下钱庄的猖獗促使解放初时期的市委、市军管会果断决定：突击取缔非法地下钱庄和“剃刀门楣”，扫荡的地点集中在十三行路一带。

　　黄菘华回忆称，之前去十三行路查看时，街上到处可见被民众称为“剃刀门楣”(剃刀是用来剃头发的，门楣意为进也刮、出也刮，形容买卖外汇的摊档在买入和卖出时都要赚取一笔)摆卖人员，他们的设备非常简单：一张书桌大小的木桌，下面有两个抽屉，各放不同的币种，桌面上摆着一个算盘，钞票之类的都不摆在桌面，再加上一张矮凳子，就成了当时十三行路标准的“剃刀门楣”行头。遇到有人来扫荡清查，他们就抓起抽屉里的现钞、夹着算盘一溜烟走掉。

　　1949年12月初，市委、公安局统一开展了声势浩大的扫荡地下钱庄部署工作，当时在团市委工作的黄菘华，接到任务是秘密组织、动员一批学生前去中山纪念堂集合，配合公安局的扫荡地下钱庄相关工作。“我们当时通知了每个学校的党员、团员以及‘地下学联’的一些成员，让每个学校的负责人组织并统计好人数报给我们，并让他们与公安局相关人员接洽。由于整个过程都是秘密进行的，因此去之前学生们都还不清楚具体的任务内容。”整个部署过程秘密且迅速，据事后参与的学生描述，到达现场后，每支队伍按照事先部署的位置迅速冲入十三行路，而当天正常“开市”的大部分金融投机人员全然不察，直到大量的突击扫荡队伍团团围住时他们才如梦初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