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蒙、莫言与诺贝尔奖

　　王蒙常道的一名言是“凡把复杂的问题说得像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概不可信”，对于诺贝尔文学奖、对于莫言之获诺奖，他的感觉不可能一清二白。

　　○黄维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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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蒙大谈诺贝尔。2012年11月7日澳门大学首位驻校文学艺术家王蒙先生，在其就任讲座上以《从莫言获奖说起》为题，谈莫言，更大谈诺贝尔文学奖。王蒙讲毕，满堂掌声雷动中，讲座主持人朱寿桐教授用“博大、深刻、睿智、幽默”概括其讲演。这八字真言似乎还可以加上二字：温馨。作为前文化部长、教授、小说家、名誉博士，王蒙有高超的演讲艺术；不过，他的演讲艺术这里点到即止，本文旨在介绍他对莫言、对诺贝尔文学奖的看法，在夹叙夹议中，补充介绍他对这二者的观点，并评论之。王蒙认为“莫言得奖是一件好事”，他是“优秀的作家”（本文所引王蒙讲词乃根据王蒙秘书彭世团提供的是次王蒙演讲录音记录）。“莫言写得非常好，他好的特点一个是他特别善于写感觉”；还有，“莫言的想象力很开放”，“受世界各国的影响，他受加西亚·马尔克斯的影响”。“莫言还有一个好处：他写作踏实，热情洋溢，他像井喷一样。”

　　说莫言“善于写感觉”，很多读者包括我有同感。善于写感觉的古今中外作家何其多，李贺李商隐王实甫曹雪芹以至王蒙，和王蒙认为研究太多好评太多的张爱玲，和严家炎称为新感觉派的作家等等，都“感觉良好”。说莫言“热情洋溢，他像井喷一样”，则有同样表现的两岸三地华语文学（或谓汉语新文学）作家，包括王蒙本人，不胜枚举。王蒙认为莫言是“优秀的作家”，而我们知道文学史的排名榜上，大概有好作家、优秀作家、杰出作家、大作家、文学大师、伟大作家的等级。事实上，在演讲中，王蒙列举的优秀作家，包括了韩少功、张炜、王安忆、张抗抗、铁凝、余华、刘震云、迟子建、毕飞宇、闫连科等等；他还介绍了刘震云的说法：成就类似莫言的至少我还可以说出十个来。

　　关于莫言的“开放”、他所受的影响，王蒙说：“那个《红高粱》一上来我爷爷、我奶奶，我奶奶是在高粱地里面野合而生出来我的父亲，这个他其实是受德国作家君特·格拉斯的《铁皮鼓》的影响，因为那个《铁皮鼓》一上来吸引人的就是德国的一个矮个子的士兵，为了躲避追捕，躲到一个妇女的裙子里面。然后在裙子里面跟掩护他的这个女人发生了性关系，然后就产生了他的爸爸。”说莫言怎样具体受《铁皮鼓》的影响，不算是什么褒言。王蒙还认为莫言“写作有些地方写得粗糙”，“有时候自我有重复”。

　　至于莫言作品的题材与技巧有无开拓创新、人物塑造的典型性鲜明性、内容中时代性现实性的强弱、主题的深刻与否，王蒙都没有齿及；也许王蒙认为不必析论，也许王蒙所读莫言作品不多，不能具体深入评说。顺便道一下感想：王蒙虽然以学习以读书为他的骨头、他的硬道理，他因写作和从事其它文学活动耗费了大量时间，又可以阅读当代多少作品，尤其是长篇小说呢？王蒙承认：“譬如说我在伦敦见过尼日利亚的索因卡，索因卡一个黑人作家，又年轻又可爱又帅——靓仔！但是我没有读过他的作品。” 他对大江健三郎的作品也“没有认真地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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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蒙与莫言相关的，根据我的阅读，还有一二可说。1994年，负责诺贝尔文学奖评审的瑞典皇家科学院成员之一马悦然，请王蒙提供中国本土作家名单，作为诺贝尔文学奖的候选人。王蒙“认真做了准备，并写下了推荐材料”，推荐了韩少功、铁凝、王安忆、张炜四人。推荐的名单中没有莫言。我们知道，至1993年底为止，莫言已在两岸三地先后出版了《红高粱家族》、《透明的红萝卜》、《天堂蒜薹之歌》、《爆炸》、《十三步》、《酒国》、《怀抱鲜花的女人》等书；其中《红高粱家族》里的《红高粱》，因为有了张艺谋巩俐的电影，莫言也大红了。2007年，小王蒙22岁的莫言，撰作并用毛笔写了一首诗赞美王蒙：

　　漫道当今无大师，请看瞿铄王南皮。跳出官场鱼入海，笔扫千军如卷席。

　　王蒙称这是“莫言老弟”的“打油说法”，并牛气地说：“有老莫夸着谁贬损得了?”不过，据龚刚转述，莫言在一次新时期文学回顾中，没有提及王蒙的贡献。2009年莫言文学馆落成，王蒙则题写了馆名。大师和诺贝尔奖得主之间的文学因缘（迄今似乎没有恩怨），应有余话。

　　对于诺贝尔文学奖评委马悦然，王蒙则有一段小恩怨。它因误会而起，根据王蒙的自传所述，后来误会冰释，恩怨应是一笑而泯了。对于诺贝尔文学奖这个建制，他的感觉是抑扬爱恨交织，相当复杂。先听听他在演讲中说了些什么。

　　王蒙指出，诺贝尔文学奖如果颁给“写得不是很理想”的作家，他得了奖，就沾了奖的光，一登龙门身价百倍。

　　如果“一个很了不起的作家，他始终没有得奖，那么这样的话受损失的是这个奖，而不是这个作家”，“我们要为诺贝尔奖遗憾”，托尔斯泰是个佳例。

　　如果“这个作家啊，他写的也很好，他又得了奖了，这二者如鱼得水，得奖的作家是锦上添花，发奖的是咸与有荣”。

　　如果“暂时还没有被公众所承认的，具有潜在的优势的作家和作品，给他发一个奖”，“这样的话这个奖的威信就更高，他等于文学界的一个伯乐”。

　　王蒙又说，诺贝尔文学奖最重要，影响最大，奖金最高，其它如法国的龚古尔奖，英国的布克奖，日本的芥川龙之介奖，美国的普利策奖，意义和规格都比不上。然而，王蒙又说：“诺贝尔文学奖好，不如文学好。”

　　王蒙进一步举出多个国家的事例，说明瑞典皇家科学院的诺奖评委，实在“有一定的政治倾向”。

　　有一个问题，王蒙说得痛心疾首，就是有人“把北欧的这一个奖看得比天还高，然后把中国的文学看得比地沟油还臭，这个有点变态，有点下贱，这就太不实事求是了”。不知道这句话的主词是谁，似乎既是某些中国人，也是某些外国人。某些中国人贵“古”贱今、崇洋抑华使王蒙推论出这样的话：“中国作家有两项原罪：一个是没有得诺贝尔文学奖；一个是没有当代的鲁迅。”（当然现在有人得诺贝尔文学奖了。）

　　演讲中上面这些话，除了四种得奖者类型和“比天还高”、“比地沟油还臭”之说外，都不是王蒙的新说法。“还高”、“还臭”是狠话，王蒙从前谈论诺奖及其相关人事的态度，基本上是温柔敦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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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蒙的作品呈现长江大河的内涵、韩潮苏海的语言，他自是大师，影响广远。这里就近举证。在《汉语新文学通史》中著者对王蒙的诸多贡献之一有这样的论述：《布礼》、《蝴蝶》、《夜的眼》等作品“在小说的叙述方式等方面的创新，给文坛带来了强烈的震撼”。王蒙是河北人，河北就在黄河之北；如要立一名目，他可称为“大河作家”（大河一词源于法文roman-fleuve） ，他的文学成就比起莫言怎会不及？莫言称美为大师的王蒙，没获得最大的文学奖，而莫言获得，他的感受如何？他常道的一名言是“凡把复杂的问题说得像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概不可信”，对于诺贝尔文学奖、对于莫言之获诺奖，他的感觉不可能一清二白。

　　王蒙有书名为《尴尬风流》。老弟莫言夺标而非大师王蒙折桂，这诺奖又是多么令人扬之抑之爱之恨之。他大谈二者，难道没有一脸尴尬的可能？王蒙却博大深刻睿智幽默且温馨地、文釆风流地说了。以宽容见称的王蒙，在他的其它文章、在他的自传中，并不多谈诺贝尔奖。在自传第三部《九命七羊》中，他谈诺贝尔奖的篇幅颇为有限；他谈夏衍巴金张光年，谈俄罗斯的《纺织姑娘》等等歌曲，谈他喜爱游泳他是一条鱼，谈他的雕窝村居，谈他用英语日语波斯语土耳其语演讲的事，谈他的爱睡觉，谈他的中国海洋大学，谈他的作品《十字架上》、《失态的季节》。

　　“诺贝尔文学奖好，不如文学好。”2012年11月30日在澳大中文系以“中国当代文学”为题的“名人论坛”中，王蒙话不对题地滔滔娓娓大谈数学与文学。王蒙莫言诺贝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