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学家弗格森：为什么社会越进步人类越反常

　　刚刚过去的二十世纪是人类历史中最非凡的世纪，正是在这一百年里，人类取得了史无前例的进步。由于技术的巨大进步，人类知识快速增长，平均寿命延长，生活质量提高，营养水平改善，传染性疾病得到控制，工作效率提高，闲暇时间增多，越来越多的人能够逃离马克思、恩格斯所说的“过着白痴式生活的农村”。然而，这么一个“美好”的世纪，为何却被哈佛大学教授、英国历史学家尼尔·弗格森在《世界战争：二十世纪的冲突与西方的衰落》这部著作中定义为“一个充斥着战争和杀戮的世纪，人类有史以来最为血腥、最为恐怖和最为野蛮的一百年”？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矛盾现象？

　　被誉为“西方最具影响力的明星历史学家”的尼尔·弗格森毕业于英国牛津大学历史系，他历任剑桥大学和牛津大学助教、讲师和教授，现为哈佛大学历史系教授和商学院教授。历史在今天西方的学术界是一门分工精细的学问，而在过去的20多年里，弗格森开辟了西方历史学家的一个崭新的治学和生活的空间。作为一位具有庞大视野的名流学者，其著作和言论横跨历史与财经、学界与商界、大学与媒体等多个领域，在力图成为社会名流的同时也满足着普通大众在信息爆炸时代对宏观知识的渴求。他也因为在这部著作中对战争原因的追问和深刻反思而赢得了更加卓著的声誉。

　　在这部著作中，弗格森对于二战的结论是，这场战争，远非西方的胜利，而是全球力量平衡不可避免地向东方倾斜的历史变迁的一部分。弗格森提出并回答的核心问题是：为什么这种变迁会以这么惨烈的面目出现？

　　弗格森在书中列举了一些常见的看法，它们认为，武器的先进、宗教狂热、经济危机、现代民族国家的出现、民主政权的削弱等因素是造成二十世纪悲剧的主要原因。然而，二十世纪的极端暴力极为多样，并非全然是武装者之间的冲突。在所有归诸二战的死者中，至少有一半是平民。由纳粹及其同伙对犹太人实施的大屠杀，近600万犹太人从地球上消失了。与此同时，纳粹还杀害了大量被鉴定为“没有价值的生命”，如德国的精神病患者和同性恋者以及大量波兰的社会精英，总共约300万人。而从1938年到1953年，苏联针对少数民族或持不同政见者所造成的暴力总死亡人数达到2100万之多。所以很明显地，要解释这种杀戮的全部规模，必须要超越传统的军事分析范畴。

　　为什么在社会取得巨大进步的时候，却出现了灭绝性的种族大屠杀？弗格森通过对二十世纪世界各主要国家所发生的历史事件的描述和分析，认为三种因素共同促进了二十世纪人类遭受毁灭性的打击。一是民族冲突。人类迁徙的格局以及宗教和文化传统的持续存在，使得一些人类定居区在种族上的同一性超过另一些地区；那种有着多种族社会的地区，常常会发生冲突。二是经济波动。从20世纪20年代中期到30年代中期，股市经历了那个世纪最激烈的动荡。经济动荡加剧了政治摩擦。需要指出的是，经济的快速增长同经济低增长或经济衰退一样会造成社会的不稳定。三是帝国衰落。在二十世纪，很多帝国相继解体。1913年，全世界大约65%的土地和82%的人口在某种帝国方式的统治之下。这些帝国很快分化瓦解。随着帝国的衰落，暴力极有可能发生。弗格森指出，倘若一个地区在某个时间内，同时具备了这三个条件，则极端的暴力就很难避免了。两次世界大战的先后发生，以及二十世纪其它大大小小的战争和屠杀之所以发生，正是因为它们在一个时期内同时孕育了这三个条件。

　　该书英国版的副标题为“仇恨的历史岁月”（History's Age of Hatred），而在美国版中则改为“二十世纪的冲突和西方的衰落”（Twentieth-Century Conflict and the Descent of the West）。美国评论界分析认为，《世界战争》的副标题中“西方的衰落”具有双重含义：首要含义是“从人性向兽性的堕落”，因为弗格森此书的主旨，是研究为什么二十世纪成为人类历史上最血腥的世纪，千百万军人与平民在两次世界大战与无数次地区性冲突中丧命，为什么西方参战国在战场上完全背弃了欧洲启蒙主义时代已经达成共识的人道主义的“战争公约”，变成肆意屠杀嗜血如命的战争机器；“西方的衰落”的第二重含义，意即德国哲学家斯宾格勒最先阐述的“西方的衰落”，弗格森教授在书中尤其关注与西方衰落共生的重要现象，那就是“东方的崛起”。

　　弗格森关于二十世纪世界战争原因的分析，对我们认识当今世界形势极具启示价值，特别是其精辟的帝国衰败导致战争的论断。着眼于东欧这个二十世纪世界战争的火药库，弗格森认为，二十世纪伊始，哈布斯堡王朝、土耳其帝国、霍恩佐伦王朝和罗曼诺夫王朝相继崩溃，造成昔日帝国辖区混乱不堪，流血冲突无法被遏制。这同样适用于我国清王朝崩溃前后日本发动的侵华战争、1947年印度独立以后爆发的印巴冲突、比利时殖民统治垮台以后刚果、卢旺达等国的部族残杀。弗格森经常批评美国政府未经慎重考虑，匆忙推翻萨达姆政权，造成后来的伊拉克陷入战乱，也是出于同一理论。弗格森还指出，破坏国际战争公约，把军事行动变成野蛮屠杀行为，德国人是始作俑者，他援引一战中德国军队首先攻击商船并且轰炸平民住宅为例。同时，弗格森在揭露纳粹清洗德国犹太人的暴行时，没有忘记重笔叙述惨绝人寰的南京大屠杀，并把它描述成了令人发指的“南京大强奸”。

　　弗格森虽然讲的是世界历史，但他提出的问题，却非常具有历史和现实意义。稍远一点的，是我国50多年前的那场大饥荒，饿殍遍地。还有接下来的，是把全国人民抛入苦难深渊的长达10年的文革浩劫……近一点的，是近年来多起毒害婴儿、强奸幼女、校园枪击、伤亲弑亲、社会腐败等各种匪夷所思、令人痛心的社会现象。

　　为什么社会越是进步，人类却越是反常？这个世界究竟怎么了？易卜生说：“每个人对于他所属于的社会都负有责任，那个社会的弊病他也有一份。”当人们把所有的愤怒和谴责都投向希特勒、斯大林、日本军国主义甚至是四人帮、红卫兵时，是不是也应该想一想，在社会倒退的过程中，普罗大众，尤其是代表良知的知识分子难道就没有自己的一份责任吗？在这些个体作孽之时，“沉默的大多数”都在做什么，或者说做了什么？难道他们不应该在种种血腥的大屠杀面前解剖自己、做出深刻的反思吗？难道他们不应该在千万个恶行的牺牲品面前摸着自己的良心忏悔自己自觉不自觉、有意或无意的参与、沉默、容忍或纵容吗？难道这正印证了汉娜·阿伦特的那句话——“恶一向都是激进的，但从来不是极端的，它没有深度，也没有魔力，它可能毁灭整个世界，恰恰就因为它的平庸”？

　　这是一本判断当前国际地缘政治和战争冲突的历史教科书，也是一部经典、权威的二十世纪世界战争史。美国《纽约书评》评价《世界战争》时说，“这是弗格森自《战争的不幸》以来迄今写得最好的一部著作”。《时代》周刊称《世界战争》是“尼尔·弗格森对20世纪军事工业化大屠杀的一次巨大的、雄心勃勃的、全景式的和道德上的分析”。《国际先驱论坛报》认为，“这是一次由一个历史学家来解释‘人类对人类不人道’的令人称奇的尝试”。该书的台湾版译本在内容简介的最后评论道：“即使是愚蠢与疯狂，历史也不曾拒绝复制、重演，假使21世纪的我们未认清并批判非理性的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