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紫罗兰》：一把悬在心头的刀

　　整理青山七惠作品中的主人公，会发现一条渐长的年龄线。知寿（《一个人的好天气》）、绿藻（《窗灯》）、江藤圆（《温柔的叹息》）、桐子（《碎片》）等，总是在18到20出头之间。从青涩到逐渐成熟，某种程度上也体现着她自己随年龄一起变化的创作关注点，比如将近30岁的时候，青山七惠把笔触对准了年龄更大、已经踏上职场多年的人（《离别之音》）。作家的年龄在长，笔下的人物在变，不变的是她对一些特定的人和情感的敏锐感知力。

　　相信很多人阅读《紫罗兰》时，会更关注曾经才气焕发、现在却消沉颓废的雷米，还有青山七惠作品中标志性的、对未来一脸迷茫的少女蓝子。但其中的配角——蓝子的父母——却给四平八稳的“青山style”增添了不同。

　　蓝子一家是典型的中产阶层，父亲经营设计公司，留着长发，温和儒雅。母亲一心求事业，生下蓝子后重考研究生，再进入出版社工作。“每天早上，妈妈在极短的时间里神速地化完妆，蹬上后跟尖尖的高跟鞋”冲出家门去上班的形象，多年以后都会让蓝子心怦怦跳。时常野营、出国旅游、邀请朋友在家中聚会，谈论古寺、佛像、外国建筑师、摄影师，这样的人物和情景在青山七惠以往平淡甚至可以说“屌丝”的作品中是很少出现的。

　　更有意思的是关于蓝子父亲。聚会的时候“男人们一般都是聆听女人们聊天，或交流做菜经验”“来我家做客的男人们好像也大多喜欢做菜”。尤其小说中蓝子父亲的每次出场，似乎总是在厨房、客厅忙碌。日本是极为传统的男权国家，即使现在女性地位大有提高，婚后男人外出工作，女人在家做全职主妇也依然是主流。这样的细节描写，多少把日本社会男性主导的现象反了过来，青山七惠似乎是在放出一种与传统对抗的信号。

　　一定意义上，蓝子和雷米都是她作品中常见的与社会矛盾甚至对立的人物。蓝子乐于在父母的聚会上表现出乖巧和良好的家教。但在内心，父母的成功是巨大的阴影，似乎自己的未来在出生后就已经被他们规划好了方向，自然而然地产生了厌烦。而对社会陈规厌倦不满的雷米，不愿意看到自己妹妹一般的孩子，在身上“泠泠作响的一点点才能”还没有成型甚至还没有闪现的时候，就被蹂躏乃至扼杀。于是雷米和蓝子短时间内成了亲密的朋友，一起和外面的那个世界对抗。

　　只是这样的对抗更多是青春期的叛逆甚至是孩子气的娇宠。“我和那些人生活在不一样的世界里，即使有一条能通往成人世界的免费桥，我也不会去走”，“和他们在一起，就会觉得自己精神不正常”，“我讨厌一个人待着，可是一不小心就会让自己陷入孤独”。无论蓝子还是雷米，她们都是用孩子似的任性向世界发出自己不一样的声音。不愿意把自己的烦恼让别人知道，又渴望周围人能向自己提供帮助，而接受这帮助的前提，又是不能触碰到自己的痛苦，否则就是婴儿般无因的闹腾。

　　蓝子的中产阶级教养给了她更多的理智，至少她眼前有母亲的形象指引，知道无论如何都要踏踏实实地走好每一步，靠自己的力量往前走。这一点上，早早一个人生活的雷米是悲哀的。雷米和蓝子的父母是同学，明明已经是三十七八岁的成年人，却“躺在露台的折叠躺椅下，交叉着从裙裤里露出来的长腿，吞云吐雾，就像个长大成人的不良少女，看着叫人揪心”。

　　在父母辈眼中，雷米不正常，需要人照顾，甚至认为想做“福利工作者”的蓝子正好用自己的温柔善良来帮助雷米。只是被成人世界认可的所谓温柔和善良，最终又被现实的成人世界打碎。当意识到真正伤害雷米最厉害的正是大家给出的住处、食物、友情时，我们又不得不残酷地用诸如“自己要专心考试”“自己可能怀孕了”这样无聊的谎言去打碎一切。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良好的大学教育，优厚的生活条件，安稳的家庭生活，久经世事锻炼积累而来的情商和沟通技巧，在雷米的悲哀面前是毫无抵抗力的，因为正是这一切成熟世故，才把雷米塑造成了眼前的样子。事实上，对陷在不真实的自我麻醉里的人，能帮助他们的最有效工具，也只有毫无遮掩地用刀锋切开所有的伪装和保护。

　　搜了一圈紫罗兰的花语，除了公认的“永恒的美与爱、质朴、美德”之外，不同颜色的紫罗兰花语还各不相同。比如蓝色别称“恶魔之眼”，会让人陷入幻觉失去自控力，需要非常小心地守护和照料，才能长久保存下这样美丽的颜色。爱穿深色衣服的雷米，正是这样的一朵紫罗兰。青山七惠在获得芥川奖时曾说，希望能帮助日本年轻人勇敢踏出迈向社会的第一步。这个愿望，在《紫罗兰》里体现得前所未有的清晰而强烈，正像最后蓝子的那段独白：如果我写下的一句话，能被某个需要的人找到，那么他就有可能会帮助到那个曾经被我放弃的人。

　　补充一个关于紫罗兰的花语，有种白色的紫罗兰，它的花语是：让我们抓住幸福的机会吧。记住，是让我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