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时期兴盛收藏“豪华书限量版”图书

　　翻阅西尔薇娅·毕奇的回忆录《莎士比亚书店》，得知她以书店名义出版乔伊斯《尤利西斯》之前，曾印了一份出版说明：“这个版本将会限量一千本：一百本使用高级荷兰纸印刷，并有作者签名，价格三百五十法郎；一百五十本用拱形花纹纸印刷，价格两百五十法郎；其他七百五十本用普通纸印刷，价格一百五十法郎。”毕奇说，这份说明看起来非常专业，让人误以为她是出版老手，其实她是听取了朋友的建议，“限量本”只是促销的障眼法。当印刷商给她看纸张和字体样本时，她才第一次知道了“豪华版”书籍的一些规则。

　　一千本《尤利西斯》很快就卖完了，盗版开始泛滥，莎士比亚书店的版本也顾不得限量的承诺，一印再印，仍然供不应求。毕奇回忆录里记载：“我们把书寄到印度、中国、日本，有些顾客来自马六甲海峡殖民地。”作为中国人，我感兴趣的是，当年从巴黎寄到中国的《尤利西斯》及其下落。

　　凑巧的是，叶灵凤《读书随笔》里有一篇《乔伊斯佳话》，开篇写他“一件最得意的事情”：“我以七角小洋的代价，从北四川路添福旧书店买到了一册《优力栖斯》(Ulysses)，这是巴黎‘莎士比亚书店’的第七版，价值美金十元，而且无处可购，然而我竟以使人不肯相信的七角小洋低价得之。”随后又有一篇《旧书店》，也提及此事：“可爱的是北四川路的添福记，时常喝醉酒的老板正和他店里的书籍一样，有时是垃圾堆，有时却也能掘出宝藏。最使我不能忘记的，是在三年之前，他将一册巴黎版的乔伊斯的《优力栖斯》，和一册只合藏在枕函中的《香园》，看了是纸面毛边，竟当作是普通书，用了使人不能相信的一块四毛钱的贱价卖给了我。如果他那时知道《优力栖斯》的定价是美金十元，而且还从无买得，《香园》的定价更是一百法郎以上，他真要懊丧得烂醉三天了。”

　　这个“添福”书店，也见于施蛰存的《买旧书》：“蓬路口的添福书庄，老板是一个曾经在外国兵轮上当过庖丁的广东人，他对于书不很懂得。所以他不会讨出很贵的价钱来。我的朋友戴望舒曾经从他那里以十元的代价买到一部三色插绘本魏尔伦诗集，皮装精印五巨册，实在是便宜的交易。”原来书店的老板不懂书，仅因与来华的外国人有接触，从他们那里收些旧书来卖。叶灵凤和戴望舒都属于“捡漏儿”了。

　　而戴望舒买的那一套魏尔伦诗集，后来也流传有绪。陆灏《北山楼藏西书拾零》里谈到施蛰存晚年散书，送他一套彩绘皮装精印的魏尔伦诗集，原是戴望舒的旧物：“施先生和戴望舒是同学好友……戴望舒后来把这套书送给了施先生，那是两人友谊的纪念，几十年后施先生又把它们送给了我。”陆灏还发现魏尔伦诗集每册前都印有一张“印制说明”，便请法文翻译家施康强帮助译出：“日本纸印刷五十册，内含一套单行的插图，由艺术装帧商Rene Kieffre签发，巴黎Seguier街十八号，编号1-50；小牛皮版印刷五百册，编号51-550。本豪华版永不再印。”

　　所谓“限量本”、“豪华版”，原本是西书出版的惯例。不过，这一风气在当时中国的出版界也曾流行。请看鲁迅为瞿秋白《海上述林》上卷撰写的广告：“本卷所收，都是文艺论文，作者既系大家，译者又是名手，信而且达，并世无两。其中《写实主义文学论》与《高尔基论文选集》两种，尤为皇皇巨制。此外论说，亦无一不佳，足以益人，足以传世。全书六百七十余页，玻璃版插画九幅。仅印五百部，佳纸精装，内一百部皮脊麻布面，金顶，每本实价三元五角；四百部全绒面，蓝顶，每本实价二元五角，函购加邮费二角三分。好书易尽，欲购从速。下卷亦已付印，准于本年内出书。上海北四川路底内山书店代售。”

　　这显然也是“限量本”、“豪华版”——尽管以这样的形式来纪念和宣传一位被当局杀害的革命者，有点出人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