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天文学"开创人道布森：我们的肉身皆是星尘

约翰·道布森 1915年~2014年

美国天文学家，道布森望远镜的发明者。小行星18024以他的名字命名。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约翰·道布森在美国的某个街角或国家公园转动他的自制望远镜，用以让路人抬头仰望星空，“看看土星吧，免费的。”他常开一辆自称“半人马座A型飞船”的破旧汽车在美国街头巡游，车上则拖着一具相当于中型轿车大小的庞大望远镜，以至于被美国《史密森尼》杂志称为“宇宙巡回演艺团”。

　　道布森有一双瘦长的手，松松垮垮的白发常被他扎成一个马尾。因为制作了一部高性能便携式牛顿反射望远镜(也称道布森式望远镜)，道布森在全世界天文爱好者心中享有盛名。爱好者们只需按他的设计就能轻松制作出一部便宜的望远镜。上个月15日，这位曾让万千天文爱好者免费享受过宇宙浩瀚之美的“路边天文学家”，于美国加州伯班克逝世，享年98岁。

　　古老东方和现代西方之间的纠缠

　　对于一个信仰印度教的现代天文学家来说，死亡意味着什么？是转世轮回还是归于星尘？这似乎是个难解的问题。但约翰·道布森早有答案。

　　在古老东方和现代西方之间的纠缠，也许在他出生时就已注定。道布森生于1915年的北京，父亲在汇文大学教动物学，母亲是一个音乐家。这是一个虔诚的家庭，外祖父刘海澜(Hiram Harrison Lowry)在华传教57年，1924年客死北京，生前曾一手创立了汇文大学——后来和其他两所教会大学合并成著名的燕京大学。但这样的环境并没有让道布森的父母变得保守，当意识到学校不能给道布森足够的教育时，他们便坚持在家里开课，这使道布森早早就听闻爱因斯坦的大名，开始对宇宙着迷。

　　1927年的中国正处于北伐战争拉锯时刻，道布森一家决定离开动荡的国度。直到晚年，道布森仍能清晰回忆起在北京度过的童年——北京的老城墙、护城河的潺潺流水、茂密的树林……“我常常骑坐在自家的院墙上，透过皇宫顶上金色的琉璃瓦、药房的绿瓦、寺庙的蓝顶，以及成片民居的灰屋顶，拿着父亲的望远镜，期待着夜幕的降临。”

　　“把宇宙之谜解决完再走”

　　1927年，当他和父母踏上美国的土地后，面对熙熙攘攘的人群，他感到更多的是恐惧，“一切都是陌生的，没有了在北京的那种亲切感。”

　　回到美国后，道布森先上了一段时间小学，后来直接在父亲任教的洛厄尔高级中学就读，1934年进入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修读生物化学。选择这个专业的原因，是道布森想让爱因斯坦多活几年，“得让他把这破事(宇宙之谜)解决完了再走啊。”回忆这段往事时，道布森已经是一个扎着银色马尾辫的矍铄老者，语速偏快，且永远语带幽默。

　　年少时的道布森并不是一个会打禅机的科学家，而是一个激进好辩的无神论者，整天找人论战，想说服别人。直到1937年，他在一次演讲上遇到了一个吠檀多派哲人，他“给我揭示了另外一个世界”。在校期间他就想辍学入寺修行，但被他所敬仰的僧人劝阻。毕业时值1943年，他必须在入伍和参加军事相关工作之间二选一，他挑了后者并进入了曼哈顿计划(盟军原子弹研究秘密计划)。所以一年半后，当他终于得到吠檀多协会的入寺允许时，他必须通过FBI的两轮面试。

　　FBI：“你当真觉得此时为国效力的最好方式是去寺庙么？”

　　道布森：“是的。”

　　FBI：“不瞒你说，许多人都是这么想的。”

　　开创“路边天文学”

　　长达23年的僧侣生活中，道布森很大一部分时间是在研究宗教和现代天文学的关系，也正是因他在这个领域的独立思考，导致1967年他被逐出寺庙。此时的科学已经明确提出，宇宙绝大部分是由氢组成的，而整个世界的能量来自引力之下这些氢的坍缩和聚变。道布森想要一架望远镜亲眼看看。

　　那时望远镜仍仅限于机构和富豪拥有，普通人根本买不起。道布森想要一架镜，惟一的选择是自己造。镜片是从二手杂货店买来的12英寸舷窗玻璃，按照最古老的手法，一点一点磨出一块物镜该有的曲率，镜架则主要是塑料桶和木箱组成的。这种因陋就简但便携好用的支架系统被称为“道布森式”，后来在天文圈内广为流传，有厂商量化生产。

　　就是带着这样的武器， 1968年，道布森联合两位朋友成立了“旧金山路边天文学家”组织，倡导并举办“路边天文”等面向公众的天文科普活动。该组织并没有常规例会，只要夜色清朗，他们便会在人行道上架起望远镜，让路人驻足观看月亮、行星以及宇宙中各种奇幻的景象。如今这个组织在除了南极的大陆都已经有了分支机构。如果你曾在美国的街角或者国家公园，看到一群人扛着各式各样的筒状物对准天空痴笑，那就是他们了。

　　观星者们出入于各个国家公园，对于有些美国人而言，每年的度假计划中，去国家公园和这些人一起待几天是个必选项目。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喜欢他们，在大峡谷，巡逻员就曾收到检举信，说他们“传播未经确证的知识”，为此他们一度退出大峡谷。有游客会问：星空是公园景点的一部分吗？道布森会说：不，公园是星空的一部分。

　　科学与神秘之间的沟通者

　　“路边天文学家”的望远镜每年要给100万人提供观测服务。是什么样的精神支撑着道布森能如此长期的坚持呢？ “喜欢，我喜欢制作望远镜，从中我能体会到快乐，而且，在午夜，当我和观测者接触时，我觉得人们是很愿意了解宇宙的，不光是我们出生的城市，地球、太阳系、银河系都值得我们关注。”他在接受《天文爱好者》采访时曾讲过这么一个故事：我带着自制的望远镜设备旅行到俄勒冈州，在夜晚，照例接待观测者。一个年幼的小姑娘拿着介绍我的海报和一张土星的素描来找我，表示她想了解土星。在通过望远镜，亲眼看到土星后，这个“小不点”是如此的兴奋雀跃：“我看到土星了，它就在那。”

　　随着制作的望远镜越来越大，常常两辆敞篷货车都塞不下道布森先生的装备，关不上车门。但他仍然坚持着他的旅行和天文科普。

　　除了身体力行地在镜边讲解，道布森也写了不少书，从望远镜制作到谈论自己的宇宙观。他一贯的幽默也体现在书名里，比如有一本叫做《写给80岁以下儿童的天文学》。2004年的《超越空间和时间》则系统阐释了他的宇宙观：接受大部分宇宙物理学，但不承认大爆炸。他认为宇宙某种意义上还是永恒的，我们仍会在其间轮回，这既不同于任何宗教，在学院物理学家看来也是异类。他不同意有两个世界，科学的和神秘的，只是有两种说明而已，而他想要成为其中的沟通者。

　　道布森小行星和纪念日

　　2014年1月15日，道布森在美国加州家中去世，享年98岁。生前在一次讲座中，他曾谈到我们的肉身不过都是星尘，他指着一幅星云的图片说：“如果再给这个星云100亿年，它也能去上学和嚼口香糖。”这大概就是他关于生命的答案吧。

　　美国工程师和业余天文学家詹姆斯·罗伊在1999年5月2日发现18024小行星后，直接将其命名为“18024道布森”，以纪念道布森为业余天文学带来的进步与革命意义。对一生都在仰望星空的道布森来说，能在浩瀚宇宙留下自己的名字，大概是让他倍感荣耀的事。同样，为纪念道布森，今年3月8日的国际路边天文夜已被定做“道布森纪念日”，全世界的天文爱好者都可携带一份虔诚参与这项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