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时间都去哪儿了"：具有让人心柔软起来的潜力

刘洪波 1966年生，湖北仙桃人。本报评论员，高级记者。

　　忽然间，“时间都去哪儿了”成了流行语。

　　春晚要唱很多歌，不是每首歌都能红，能够击中每个人心中柔软部位的歌很少。时间，具有让每个人都柔软起来的潜力。

　　表现形式当然很重要。春晚上的《时间都去哪儿了》，嵌入了一对父女的故事，使歌曲从舞台直播变成了一首MV作品。一年一张照片，女儿长大，父亲变老，时间在此不仅直观，而且剔除掉所有“高大上”的赋值，回归为亲情贯注的生命过程。在观看的过程中，人很容易被“代入”，观看那一组照片，同时回放自己的人生。

　　其实，歌手与歌词的出现是可有可无的。不过，当下的传播需要形式的叠加。歌手是需要的，他使关于时间的亲情吟唱得以人格化的表现。虽然那一组父女照片已足够动人了，但如果没有旋律去修饰，它就容易成为一个具体故事，旋律让具体故事得以适度抽象，产生通感。歌词的必要性，在于使时间的吟唱能够人人上口，歌唱比哼唱更利于流传，从而时间的亲情故事得以经常被唤起，否则它很容易沉入记忆之中。

　　歌词使用了老树、枯木、皱纹、白发等时间意象和孩子、柴米油盐等生活意象，强调时间在抚育和生活中流逝。“还没好好感受年轻就老了”，这既是对“年轻”的肯定，又隐现“牺牲”的视角。它认可年轻是好的、丰富的，年轻蕴含着万千可能、花红叶茂、浪漫享受。“还没好好感受就老了”，表示对年轻的留恋，以及“满脑子都是孩子”作为一种人生牺牲的性质。

　　这里面有无所怨悔的一面，也有“人生值不值”的隐含命题，代表着一种新的“生命价值”观念。传统上，生儿育女本身既是作为义务，又是作为人生的功德，生儿育女本身是人生的目的之一，甚至是人生最大的目的。人生老去，儿孙成群，就“这一生值了”，有没有感受过年轻，不是议题。传统上，值不值是伴随着孝不孝而出现的，儿孙不孝，才会有“养儿养女为什么”的问题。

　　“还没好好感受年轻就老了”，则是将人生目的移步到了“自我”的观照上面。儿孙满堂、孝顺，又怎么样呢，自己作为生命主体，却是“没能好好感受年轻”，就已经进入了风霜之年、风烛残年，本可以过大好生活的时间，都给了孩子。虽然这里面并没有怨悔，但自我有强烈的“付出”感，隐隐激发或期待儿孙的回报行为，以及“无以为报”的愧疚。

　　这种未曾年轻即老去的感怀，建立在当下的人生价值观基础之上。人的“自我意识”的确立，是这一感怀的首要条件。人们认可应该为自己而活，才会在不得不履行义务、承担责任，为他们(包括子孙)付出之后，意识到时间没用来感受年轻而是全部花在孩子身上而自己老去，传统上对此无所意识，也不产生问题，现在变得有意识、有问题了。

　　其次，这种感怀以“老年”贬值为前提。过去，“老”虽然要面对体衰力弱，但同时也意味着德重望隆，获得尊重，那是人生的大成之际，整个社会对老年具有一般性的仰望。而现在，年轻才是更被承认、更见价值的时期，老不仅意味着生理的衰弱，还意味着落伍、过时，不通时变，甚至不通情理，在社会生活和家庭生活中出局。还没感受年轻就老了，是在叹息社会价值上的人生悲剧。也正是“年轻好，老年糟”是人人接受的价值对比，“还没好好感受年轻就老了”才足以感动自己、打动儿女和所有人。

　　“时间都去哪儿了”，不是简单的时光匆匆之叹，不同于孔子在河川边低唱“逝者如斯夫”，不同于陈子昂在幽州台诵咏“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它比孔子和陈子昂那种对生命短促的究底之问要浅得多或者说生活化得多。

　　“还没好好感受年轻就老了”，意似寻觅时间，实为感叹社会，不是发时间的哲学之思，而是发“年轻不再”的生活之叹。它指向“满脑子都是孩子”对自我实现造成了困扰，并由此固化亲情，从而显示出敦睦代际的正能量，如果只是感叹“人生易老”、“生命短促”，那就是透彻的悲怀，不足以作为欢乐仪式的春晚的节目了。　刘洪波/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