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老兵曾潜伏日军厨房 毒死大批鬼子

　　昨晚去医院探望父亲，他似乎有点反常，特别唠叨，一句话反复说了几遍。先是说起济南的李发荣89岁走了，又说起杭州的高培明也是89岁走了，还谈起河南信阳的其东大爷今年90岁也走了，最后说自己已87岁了，看来也要走了。我安慰他：“你只要控制好熊脾气，还能活十年。”

　　父亲穿着白底蓝条的病号衣服躺靠在床头，橘黄的灯光下一脸的沧桑。他感叹地说：“小时候的事情就在眼前，我不是‘二鬼子’，我是党组织派进鬼子据点的。”并向我回忆起了那段并不如烟的往事。

　　父亲13岁那年，即1941年秋天割麦子时节，李其东找到父亲说：“我给你找了个吃饭的地方。”父亲急切地问：“什么地方？”李其东神秘地说：“鬼子据点，给做饭的厨师打个帮手。”父亲头一偏，失望地说：“我不去！”李其东劝导他：“你先去干着，到时保证送你去读书。”父亲勉强点头同意。

　　翌晨，有个姓范的师傅带父亲来到泰安夏张地区鬼子据点，周围纵横交错的铁丝网，戒备森严。每天清晨，范师傅便挑着两个木桶，倒吃剩下来的饭菜，再去喂猪。他每次来都要关切地问父亲：“今天有多少日本人在据点里吃饭？”父亲将每日统计吃饭的人数报给他。父亲也不知道他问这些干啥，后来才明白他是在摸敌情。这个据点驻扎着一个中队的鬼子，大约一百多号人，每天留在据点里有多少人吃饭，就能算出鬼子出动多少兵力外出。

　　鬼子等级森严，老兵扇下等兵左耳光时，他非但不反抗，反而给其右脸让他继续抽，嘴里还“哈依！”有些鬼子吃不饱，便悄悄地找到父亲讨馒头吃，父亲便偷偷地塞给他们几个馒头。

　　一年多后的一天清晨，范师傅神情严肃地对父亲说：“带上自己的东西，今晚你就离开这里，送你去泰安军分区读书。”父亲听罢高兴得跳了起来，范师傅警惕地张望了一下，见四周没人，便从口袋里取出一包东西交给父亲，神秘地说：“做晚饭时，将这包东西撒在大铁锅里。”父亲立马明白了这是给鬼子下毒药，他目睹了鬼子烧杀掠夺的暴行，爽快地点头应允。

　　有次，父亲目睹了鬼子到南北楼村扫荡的暴行，一队鬼子进村后，烧了村前的房子，见房前的邻居大哥向西山逃跑，鬼子举起三八大盖就是一枪，他便应声倒地。住在隔壁的高培明见鬼子追踪自己，脸色煞白地跑进来对祖母说：“鬼子在追我！”祖母赶紧将他领进屋里，让他躺在床上，盖上被子。须臾，几个鬼子闯进院子，发现觅食的鸡后兴奋地伸手抓鸡。临走，有个鬼子见门前那棵石榴树上挂着红得似火的石榴，随手摘了一只，猛地咬了一口，苦得大吐。父亲见之窃笑。

　　下午，父亲来到厨房淘米，忐忑不安地添柴烧火，趁没人之际，迅速将那包毒药撒入大铁锅里，等米饭散发出香味后，悄悄地回到宿舍，取了包袱直奔指定的接头地点。

　　范师傅见父亲赶来后，急切地问：“那包东西撒到锅里了吗？”父亲点点头，他高兴地说：“这下可好了！让鬼子瞧瞧我们的厉害。”

　　当晚，泰安军分区的团委书记李发荣代表党组织送父亲到黄河西军分区学校去读书，李发荣是同村的村民，他家的房子也气派，因其父顶撞了鬼子，被鬼子刺刀捅死，房子也被鬼子当作办公楼。李发荣对父亲的行动给予了高度赞扬，临上船时，嘱咐父亲好好读书，并送了一支新民金笔。

　　父亲后来听说，据点里的鬼子吃了下毒的饭后，七倒八歪地倒地呕吐不止，正巧有另一个中队的鬼子路过，他们发现惨状后，立即实施抢救，救活了一些人，但大多已命归黄泉。这次中毒事件中到底死了多少日本鬼子，父亲至今也没搞清楚。村里的人不知父亲是地下党组织派进去的，有人嘲笑他是“二鬼子”，父亲也不敢解释，忍辱负重地背着黑锅，从不向外人道。

　　日本宣布投降后，父亲为何还对此事守口如瓶？父亲有其难言之隐。父亲在泰安军分区四中读书时，有个叫张建新的同学，因暑假期间到农村帮助农民搞减租减息，被日本鬼子抓去干体力活，帮助鬼子背过电台，他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有次外出趁鬼子不注意溜之大吉。因为这段说不清的历史污点，被大家认为是当过“二鬼子”，始终没有被重用。在嘉兴县城的卫生所里干些杂活。“文革”中，又被打成了叛徒，受尽折磨。

　　有次父母吵架，母亲不知轻重地说：“我父亲是抗日烈士，你是二鬼子。”吓得父亲严肃地告诫母亲：“这事千万不能外传，否则，我们这个家就完了。”母亲明白后吓得不轻。后来父亲填干部履历表时，将这段历史如实地写入表格，向组织说明情况，以备审查。

　　“文革”中，父亲被打成走资派和叛徒，但他都不担心，因为莫须有的罪名再大也不可怕。1971年秋天，大批老干部得以解放，父亲也被摘去了叛徒等帽子，有次单位的造反派头头侮辱父亲为“汉奸”，父亲竟然动手打了他，故此，父亲被炙手可热的造反派司令王洪文点名批判，结果再次被打倒。

　　1976年秋天，粉碎“四人帮”后，父亲终于熬出了头，被借调到市委工作组。为了防止再被纠缠，他主动向组织提出这段压抑了几十年的心病，希望组织认真调查给予结论。组织上很重视，派人去河南信阳找到时任商业局长的李其东，跟时任济南市委副书记的李发荣，以及浙江美术学院党委书记高培明等人了解情况，最后给出了是党组织派进去，消灭鬼子有功的结论，为此，父亲参加革命的时间提前到了抗日战争的1941年。革命的资历增加了，工资和待遇也相应增加。

　　我有时开玩笑说父亲为党贡献不多，却享受待遇太好。现在看来，深入虎穴烧饭做菜，小小少年一下子消灭了如此之多的鬼子，与当年红极一时的电影《鸡毛信》里的海娃一样，也是英雄，且功勋卓著。　　李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