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少安为何成为《平凡的世界》的主角？

　　◎司马平邦

　　由路遥原著改编的电视剧《平凡的世界》开播了，它既是一段历史的重演，又是一段历史的继续。这正是路遥现实主义创作实践的魅力所在，三四十年前的那些故事与爱恨悲欢，在今天的电视机前阅读起来，依然生动、新鲜。

　　有多少位读者，就有多少种《平凡的世界》。

　　但“苦难造就的史诗”，却又是几十年来无数喜爱《平凡的世界》的读者的唯一共识。虽然“苦难”在今天的人们看来已经有些模糊和久远，穿透心灵的力量已经不再那么强大，但仍可以说，这部剧仍有能力将当下的观众重新送回过去年代的苦难与激情中，去体味这部史诗的生动与深刻。

　　该剧集超出如《老农民》、《历史转折中的邓小平》等类似题材作品的视角局限，并没有纠缠于当时中国政治社会左、中、右倾向的斗争和择取，而是将田福军、白明川这样的基层干部立足于代表广大农民利益、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共产党的原教旨基点上，这其实也更符合于路遥先生的原著和原意。所以，我们也不用担心，在本剧的最后，将会出现一个如《老农民》里老农民牛大胆一样一定要当上亿万富翁的孙少安，路遥先生早就说了，他要讴歌的是一个平凡的世界，是一群平凡的人。

　　孙少安(王雷饰)在本剧中的分量，是该剧与原著相差最多的部分。当年读过原著者，都以他的弟弟孙少平(袁弘饰)为第一主人公，而少安的故事和个性较为温吞，尤其是不能抒发路遥个人的诉求，无法代表作者更多的主观创作理念，虽然他的经历也曾令读者记忆犹新，但在小说里他只能算是孙少平故事的重要背景。然而到了这部电视剧里，孙少安一跃成为第一主角，或者说是与弟弟一起成为这个故事的双主角。

　　之所以出现这样的改编，或是因为他个人的故事和性格更能表征近三四十年里中国的那些平凡人民，而在原小说创作的上世纪80年代，应该说还是孙少平的表征性更强。平凡的世界里的这些平凡的人，都有着自己不平凡的激情和梦想，那些激情和梦想，曾被剧集里原西县革委会副主任田福军(尤勇饰)归于必将会积极改变中国未来的那种希望。

　　原著小说完成于上世纪80年代末，该作品甫一问世即一石激起千层浪，但归于最终，人们对它产生共识，是因为它可以代表那个年代的中国和中国人的心思——请注意，这心思不是路遥把双水村人的生活描写得多么贫穷、困苦，而是成功塑造了孙少平，他在贫穷和困苦中仍然保持着对美好生活和善良人性的无限希望。小说没有如“文革”后出现的那一大批伤痕文学那样，染上灰灰的调子，而是通过展示人物内心的丰富活动，展示了足以令中国和中国人欣喜与感动的希望所在。

　　现在，《平凡的世界》的故事诞生二三十年之后的中国，已经到达了孙少平和路遥心中的那个希望的彼岸了吗？

　　恕我直言，今日，恐怕若单纯聊起希望——那种在小说里被路遥倾尽无数文字讴歌的东东——都一定会令人们觉得空洞、乏味，这正是今日中国的现实，也是令电视剧版的《平凡的世界》将第一主人公坚定地移到孙少安头上，而少安的个人主题则应该不再是怀揣梦想，而是脚踏实地、改变命运。

　　电视剧里的孙少安比小说里的有更丰富的故事，而他身上的故事和情节的指向也更加准确地针对于今天的中国现实。编剧根据更多对当今社会的观察，给孙少安选择了更为清晰的成长和成功路线。虽然，按原著，所谓世俗意义的成功从来不是作者的初衷，也不是作者恒定这个大故事的崇高感的标准，但从电视剧中王雷的表演可以看到，孙少安不再如小说里那样被动生活，而是拥有了更广阔的胸襟、更顽强的斗志和更灵活的头脑。

　　剧中，孙少安对生活苦难的触摸更为切近，而改变苦难的作为也更为强劲、有效。比如，少安之所以选择离开田润叶而迎娶贺秀莲，当然有基于阶层认知和生活压迫的被动，这是小说里说的。但电视剧里，少安的个人选择则更为主动，因为他的眼光比别人看得更为长远，即使在田润叶一直还沉溺于对少安哥给予她的初恋的美好怀念中时，少安已经与秀莲一起甜蜜地安排起孙家未来的生活。这使两下的情绪对比更为强烈，增加了剧集的戏剧性，也提高了剧集的现实准确度，路遥生前只预见了孙少安的未来10年，而现在的创作者们其实看到了孙少安们的未来30年。

　　生于大连的演员王雷，操一口地道的陕北话饰演孙少安，无疑给自己增加了角色的表演难度，但胜在表演者可以将此变为一种表演优势。比如孙少安那高大身躯蹲在黄土高原上，眯着双眼的冷峻表情，那带着拐弯儿的浓重鼻音，都能第一时间变成这个角色鲜明的表演符号，让人不用看脸，听声就知道这是孙少安。

　　但，恕我直言，剧集前半程孙少平的表演离完美尚有许多距离，所以我想，当这部剧行进到下半段，如果孙少平的故事真的开始主宰全篇时，风险可能会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