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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影家为北京拍照30年:30年做一件事 缓慢也是好的

2015年07月20日 15:07 来源:北京晚报  参与互动()
摄影家为北京拍照30年:30年做一件事缓慢也是好的

  沈继光:画家,摄影家,出版摄影图文集《旧京残片》、《乡愁北京:寻回昨日的世界》、《物语三千:复活平民的历史》等,为《老舍的北京》、《城南旧事》和史铁生的作品集摄影配图。

  30年来,沈继光经常走在北京的老街胡同,与收破烂的乡人同步而行,一起歇息的时候,靠着墙根嚼大饼晒太阳,心中万千滋味,不可名状。

  他觉得自己和这些拾荒者同样,只不过拾的东西不一样,他是用手中的相机收拾老城的残片。“在允许收拾残片的地方,尽力收拾干净,不留下什么遗憾,这是我力所能及的。我力所不能及的是,许多地方不允许进入,或非有什么签字的条子或一叠子钱票才可进入,眼睁睁看着那些残片被拆、被毁、被埋掉、被蚀空,也断不肯让人用镜头收拾了去。”

  老街和老巷,让沈继光感受到一种置身于古老文明中的亲和平实与宁静,而残片的遭遇,却又让他悲哀,让他叹息,叹息这古老文明的载体,正在一日千里无可挽回地消逝着……30年,沈继光以残片为证据,记录下北京城那些一去不返的旧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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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活在北京却难挥对北京的乡愁

  沈继光的家在木樨地附近的一座老楼里,狭窄的两居室,没有装修,干净、简朴,屋里的大部分空间被四处堆积的书、一摞摞挤叠的油画作品和装裱在镜框内的摄影片子占据,这些东西很好地诠释了主人全部的生活。“自己画画、读书、拍片子、写点文字,几十年了,完全是在社会角落默默干活儿的一个人。”沈继光这样描述自己。

  今年70岁的沈继光出生于羊坊胡同,在教子胡同上小学,在中央戏剧学院美术系上大学,然后工作,从未长期远离家乡,他没想到,接近40岁的偶然一瞬,北京在他心中,会引发如此强烈的乡愁,这源于他开始对这座老城以特别专注的凝视和聆听。而此前,他和很多北京人一样,生于斯,长于斯,却和这座老城没有更多内心强烈的惦念与沉想。

  1985年,沈继光无意中走进胡同拍照,并非事先计划,只是为搜集创作油画的素材,可是看到那些灰色斑驳的砖墙、石磨、井台、门钹,他的内心忽然一下子被触动了。

  “我‘发现’了一座大城,尽管在这大城已待了近四十年,可发现、洞察、理解它,与没有发现、洞察、理解完全是两个世界。”

  这突然的“发现”,源于沈继光找到了自己心灵状态和老城神貌的契合、对应,他从老城质朴、静穆、古拙、坚实的存在,到被遗弃、被拆毁乃至那残片的消逝,他似乎看到了时代大潮对历史文化的冷酷冲击,连同感受着自己甘为艰难的“角落人”的生活状态,他终于觉得和这座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

  “那座大城以及老物件,它们古老、质朴、坚韧的品格和我向往渴求的安静、踏实、简约、淳朴和卓绝的文化之美相碰了;大城的美因为受到摧残,凋零为碎片、残片,自己曾怀有的单纯美好而又没有坚实根基的年轻信仰被击倒为碎片、残片,这两种状态相碰了。”

  这种相遇和碰撞让沈继光的内心产生了自己都难以想见的震动,拍摄老城,让他找到了冲出人生困境的突破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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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老城“残片”近乎偏执地喜爱

  看沈继光拍摄老城的作品,会强烈感觉到他对“残片”有一种近乎偏执的喜爱。城墙的残遗断面,坑洼的夯土小路,城阙的一角,河边萧瑟的古柳,老商铺楼阁的护栏与雕纹的檐板,胡同口经年踩踏的石板坡,沿墙散落的磨盘,不是一对儿的门钹,没有门把儿的锁头……他近距离地凝视于一砖一瓦,一器一物,斑驳与粗糙的质感似乎触手可及。

  最初,放弃用大视角拍摄只是因为新建筑包围了古城而很难取景,但是很快,沈继光发现“近些,近些,再近些”是他表现心中这座古城而摸索到的最适宜的方法。“你所关注的那东西会凸显出来,它的形状、色彩、肌理,它与时间、与人、与自然之间发生的故事完完全全坦露出来,让人感动极了。”

  残片,在沈继光看来,是可以通向诗意的一条途径,可以让人设法构想失去的整体,它隐藏着历史、传统、文化、人性的痕迹,这种残缺之美更为真实、强烈而动人,触发人用想象、情感,甚至信念去填补余下的空白。

  最先一段时间,沈继光痴迷于拍摄胡同拐角的井台、磨盘、石碾这些墙边半埋的护墙石,他走街串巷四处探寻,拍了上百幅。后来,他才知道,“胡同”一词的原本之意,正是蒙语(元代)的水井,其音译为胡同。“先人缓慢地在这儿聚落,打井汲水,碾米磨面,生生不息,石磨、石辗、井台等才会保留散落在整个城池的边边角角,诉说它由乡到城的时间历程。”

  这种拍摄正是沈继光直觉上对古城历史本原的试探性寻访,他尝试用残片破译这座古城。他在笔记中写:“流动轮回的大自然公开而又秘密地带给古城诗的境界,却让我们入手将其秘密破译出来,多么的惬意。”

  在胡同里,沈继光偶尔看到一面墙,墙面古旧暗淡,上面残留了一点阴阳瓦,墙上有一些小孩玩儿的时候写的字,墙边地上有块古老的断木,是百姓人家吃饭时或坐或蹲在上面的,不知道搁了多长的时间。他拍下了这面墙,取名为“粗茶淡饭黄昏后”。

  透过这段残片,他“破译”出这样的老城生活场景:孩子放学后墙边的嬉闹,一家人在断木旁吃过简单的晚饭,喝茶聊天,平凡的生活快乐、安详、从容。从这里,他看到的是人生的真趣,以及古城市民简约、恬淡的生活价值。

  沈继光还拍过“门”的系列,他出门拍摄必带三脚架,把三脚架支在各色各样的门前,按下快门的“咔嚓”一刻,他称之为“庄严的时刻”,因为这些无语静默的门,展示的是砌在砖石中人的生存环境和生活态度。这些气象不同的门,或俨然,或温煦,隐藏着不同的人的故事——连缀在一起就是城的故事。

  学者赵园这样解读沈继光的作品:“沈继光用残片破译的是一座消失中的大城,捕捉它夕阳余晖中的苍凉姿态,所传达的不只是一个城市的文化变迁,也是历史推移、时间迁流的消息,以及这动荡、流转留在‘普通人生’之上的印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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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聆听老物件的倾诉

  沈继光在送给我的一本摄影集上写下了这样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如果您掀开书页,感觉到什么,就是我极愿意送给您的什么。”真切的作品无需解读,自然有一种“诉说”的特质,而有心的人会听到这种诉说,每个人听到的也许不尽相同。

  沈继光拍城30年,拍出能够“诉说”的作品,因为他听懂了“物语”。学者张冠生评价他:“取景器后,是澄澈的眼,悲悯的心。他那么用心,以致听出了物之语,听得分明、清晰、入神、陶醉,从皇城之狭到乡野之阔,从黄钟大音到纤毫游丝。”

  沈继光始终无法忘记小酱坊胡同里那对不是原配的门钹,那是他1986年偶然走进这条胡同时发现的,看到他专注地拍摄门钹,住在院子里的大妈和小伙都有点吃惊,因为他们在这院住了这么多年,都没注意过门钹不是一对。

  而沈继光,一个过客,却听到了门钹讲述的故事:“百年前的某一天,工匠们拿着铜钉,把一对儿新门钹结结实实地铆在这两寸厚的门板上,一切都是新的,都那么结实。但风吹雨淋日头晒,年复一年,院儿里的人家每天出出进进,迎来送往,推门敲门,几年,十几年,几十年下来,门钹就磨损了,铆钉就松动了,终有一天,一阵大风使劲摔打那门,一个门钹被震掉了,被一个路人拾走;或是一次兵变,一次浩劫,一次抄家,一次上交铜器,发生了一些事儿,那个铜钹就没了。院儿里的人又找来一个黄铜的门钹,钉在了老地方,又开始了年复一年的敲打……”

  院儿里的住户,几代生存,几代繁衍,进门出门都触摸它,留下了印痕,留下了油渍,留下了人生活的喜怒悲欢。这老门钹就是见证,浓缩着这小酱坊22号院的历史,活的历史。“什么是人,什么是历史,什么是变迁,你看懂了这不是原配的一对儿门钹,就知道了。”

  5年之后,沈继光再次来到小酱坊胡同,打算再拍一遍22号院门上的门钹,却发现不是原配的那一对儿的门钹,只剩下一个了。另一个不知失落何方……

  进入沈继光镜头的那些寻常物件细小平凡,老院花盆里栽下的白菜头,主人等待它开出挺茎的黄花;墙头瓦垄上爬的豆荚、牵牛花的蔓叶虬须,是有心人收拾摆弄的结果;庭院凉棚挂架上残存的几个葫芦,是老人的爱物……“当把这一并收入镜头后,我才渐渐体会出那都是古城居住者的性情、心境和趣味,这大概就是称之为活生生的血脉和传统吧,真就是我们可以看得见、摸得着、嗅得到的切切实实的中国、乡土、文化、亲情吧。”

  那些镜头中的老物件,它们经由先人以肌肤手泽来抚润、把攥、提拿、亲和、摩用,又积岁流年日复一日而成了古旧浑然的模样,它们,和被风吹日晒雨雪相侵而成斑驳的民居建筑一样,互相刻划,一起诉说,自然而然,盘根错节,散发着人的生活气息。

  砖石器物,断壁残垣,庭院古木,默默诉说着城市的历史,时时刻刻,不分昼夜。沈继光说,听懂了它们的物语,才是真的懂了这座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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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孤独地在岸上画一个圆

  如拾荒人一样在胡同里穿行搜寻,一转眼,30年过去了,沈继光慨叹自己“由健壮敏捷变得步履蹒跚、白发添头了,终将成为残片而消逝”。

  视力减退,腰椎劳损,70岁的沈继光再也无法终日扛着三脚架拍摄,然而,这座城已经深深印在他的心里了。“挂念着胡同的气息,脑子里面是老城的景象,拍摄过程当中的故事、遇到的人、体验到的人性温厚,这些感情、记忆层层叠叠累加起来,建成了一座心里的城,心里切切实实的历史文化,成为自己的血肉,拆毁了,就有割肉之痛。”

  沈继光拍过一幅位于宣武椿树永光寺西街的胡同废墟图片,仰角拍摄,一堵墙、一座房屋在外力的作用下崩塌,无数残砖或颓立或散落,有强大的视觉冲击。“一瞬间巨变,让人一下子触摸到了‘等待分崩离析的一天’,一下子与平日碰不到的‘肢解、捣毁、埋葬’碰在一起。静思之,我们的这座古城,又何尝不时刻处于被肢解、被捣毁、被埋葬之中?”

  当他看到“一片片青堂瓦舍的旧院被拆除,往日的门墩、上马石、护墙的磨盘埋入了建筑工地的深坑”,他“强烈地感觉到一个时代就要嵌入地层了”。 他想,相机如果称得上叫武器,他可以凑合着当个战士,在按动快门的声音之后,洗印出一幅又一幅古城残片的摄影作品,记录下一些证据,也算是一种抢救。

  学者张冠生赞沈继光:“无论他显得多么堂·吉诃德,毕竟在为文化留些残片的尊严,残而有光。”

  追溯这30年的缘起,沈继光拿出一册读书札记的原本,第一篇写于1984年11月26日,他39岁生日那天 ,其中记录了他经过10年思考后的顿悟, 他立下志愿,打算把生命全部交付给自己可以做主,自己最喜欢,凭自己能力长久干下去的事情。他说:“30多年,做一件事,缓慢也是好的。”

  他在不为人知的“社会的角落”,守着清贫,创作了两百余幅油画,拍了上万幅摄影作品,写下了300多万字的读书札记。最初用的相机是他花200多元从信托商店淘来的旧货,几乎花去他半年的工资,制作油画外框的一捆捆木条是他和妻子从建材市场批发扛回家的,裱贴照片的卡纸是买印刷厂裁剩的硬纸下脚料……“我对物质生活没有高的要求,有基本的温饱可以了,工资用来买粮买菜之后,余下的画画、买胶卷、买书,别人说我家里穷,我并不感觉到有什么羞愧,而是很踏实,实实在在温饱之后,干了实实在在喜欢做的事,满心喜欢,完完全全关照着自己的性情和自己长久思考后所获得的信仰。”

  这种矢志不渝来自真正的热爱和痴迷,他告诉我,他曾选古句箴言请朋友以大篆刻石印,作为座右铭,“江流石不转”、“八风吹不动天边月”、“赤身担当”……当身边的许多人都纷纷下海,追名逐利,沈继光这样描绘自己:“死心塌地地站在岸的土地上,拿着一根断枝,画自己所爱的那个圆”。

  沈继光感动于老舍先生对大城的断语:“它污浊,它美丽,它衰老,它活泼,它杂乱,它安闲,它可爱,它是伟大的夏初的北平。”当他每次走进狭窄的胡同,宁静而隐秘,生活气息渗进人心,行走间,他蓦然有所领悟,“我是想留住点什么,留住点精神的家园,留住点与自然和谐共处的虔诚。”

  对他而言,这个大城是一本大书,是读不完的大书,而他读进去之后,自己也无意成了一本书。

  沈继光遥想着,多年之后,当人们翻看他的摄影文集,除了可以聆听到老城的诉说,也许,同时也聆听到他生命的声音,“那是我的灵魂在自言自语……”甘南摄

【编辑:宋宇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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