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追踪黑帮的摄影记者：与黑帮成员相互尊重

　　美国摄影记者唐娜·德·凯撒(Donna De Cesare)日前推出了新摄影集《不安: 黑帮世界中的孩子们》。

　　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唐娜将镜头对准美国和中美洲黑帮成员及其家人，揭示战争和黑帮暴力对年轻人的影响。接受新京报记者采访时，唐娜这样诠释自己的举动：“一张图片记录的是视觉上显而易见的时刻。但是，我认为它也是关于想象的工作。在相框之中，它是隐喻的表达，也传递着事实。我的任务就是，把我在现场的认知，经过‘蒸馏’提取，目的是触动那些从未到过那些地方的人。”

　　第一次站到中美洲土地上的时候，唐娜仿佛感觉到了幼时祖母形容过的意大利南部。那是20世纪80年代中期，萨尔瓦多的民众勤恳工作，生活简朴：捡柴火、从井中取水、手工制作奶酪和屠宰牲畜。

　　“我似乎被送到了一个类似于祖母对我形容的故乡之中。”作为意大利移民的后代，唐娜爱上了萨尔瓦多。然而，时间一长，最初的印象被糟糕的认知代替。在萨尔瓦多，枪支泛滥、毒品成灾、黑帮兴起。

　　谈及新摄影集《不安: 黑帮世界中的孩子们》，唐娜称，这是中美洲经历几十年的骚乱后，有关创伤和医治创伤的故事。这是一个介绍枪支文化由洛杉矶街头向萨尔瓦多棚户区蔓延的故事，还是一个沉浸在暴力社会中的儿童和青少年们试图寻找自己位置的故事。

　　中美洲长达30多年的战火由危地马拉开始。由于饥饿、镇压和社会不公正，1960年游击战在危地马拉打响。随后，动乱蔓延到尼加拉瓜和萨尔瓦多。至20世纪90年代初，几十万人丧生，整个区域一片疮痍。

　　战争虽然结束，但是这些国家备受枪支泛滥、毒品成灾与极度贫困等问题的伤害。唐娜的镜头对准了这些在苦难中挣扎的人们。他们是尚有梦想却加入黑帮的青年，是懵懂无知坐在手枪边玩耍的女孩，是身患艾滋病即将离世的黑帮年轻人。

　　讲述

　　未经黑帮许可 禁拍私照

　　11岁那年，萨尔瓦多深陷内战，富兰克林·托雷斯的母亲尽力避免孩子不被杀害或不被战争的任何一方招募。他们成为美国洛杉矶的战争难民。然而，不幸的是，希冀新生活的母子俩发现他们生活的街区被洛杉矶的一个黑帮控制着。再后来，富兰克林加入了一个黑帮“第十八街帮”。

　　20世纪90年代，唐娜与富兰克林初次见面，后者说着磕磕巴巴的英语，全身文着黑帮的标志。后来，他被遣返回萨尔瓦多，最终因艾滋病死于一家公立医院。

　　唐娜觉得，富兰克林的出现改变了自己的职业生涯。她想知道，在美国还有没有像他这样的年轻人；如果美国继续驱逐这样的年轻人，会发生什么；他们的家庭又是怎样应对黑帮或艾滋病的；他们是被美国驱逐了还是移民美国了。

　　唐娜坦言：“他的故事警示我要更关注那些在美国与黑帮有牵连的年轻移民。”

　　与黑帮成员相互尊重

　　“我一直努力与这些故事中的主人公保持一个开放、不评判、有同理心的平等关系。”唐娜向新京报记者介绍说，“黑帮成员也是人。他们中的一些人因为苦难和贫困的人生经历而变得坚硬。”

　　唐娜通过建立有信任的关系来开展摄影工作。除此之外，她并不知道还有其他什么工作方法。黑帮会对她的动机有所怀疑。不经过允许，她不可能拍摄那么私人化的照片。

　　唐娜向黑帮成员出示了工作证，同时还展示了她曾发表的作品。“作为一个摄影记者，对于我的拍摄对象，我总是非常透明的。”唐娜说。

　　中美洲的黑帮成员对便衣警察很忌惮，他们担心唐娜是间谍。“因此，你的身份和这段关系的底线都必须要非常清晰。”

　　唐娜发现，当黑帮成员目睹她拍摄的战地照片，他们也会有好奇心，“于是，这便发展成了一种互相尊重的关系。”

　　新摄影集发表时，唐娜曾考虑过是否展示这些人的面部。“我这么想是出于我的职业道德，以便减少伤害，而不是因为与黑帮成员有特殊协议。”

　　“没有人，应该因某种条件或行为而被改变。”因为这个原因，有时她决定不发表一些显示个人面部的照片，比如携带HIV病毒的儿童、从事非法交易或被黑帮招募的孩子。

　　关注阴影中的孩子们

　　2001年，唐娜结识了黑帮成员卡洛斯·佩雷斯。13岁时，卡洛斯就加入了危地马拉的一个黑帮。

　　不过，卡洛斯的心里却有成为艺术家的梦想。脱离黑帮是件冒险的事，可他做到了。在母亲过世后，唐娜和卡洛斯的家庭走得更近了。在唐娜看来，“尽管跟踪拍摄已结束了，然而友谊仍继续。”

　　在2009年的广州国际摄影双年展上，唐娜展示了卡洛斯的图片故事。之后，一家在维也纳展示这组作品的画廊给了卡洛斯一个在第二年去北京做驻地艺术家的机会。梦想成为现实，这个曾经的黑帮成员将其在中国创作的作品送到维也纳展出。

　　唐娜觉得，她的摄影作品也许不能阻止枪支暴力，但是她建立的一些人际关系却给一些人带来了一些改变，带去一点安慰。

　　唐娜也有遗憾的地方。她说，更多时候，对于她拍摄的那些孩子们，她做不了任何事。在这样的情况下，她所能给予的是相处时的尊重、欢笑和关注。“这也激励了我去努力尽可能多地提高关注度，促使那些有能力和权力的人做些事。”

　　“作为一个社会，我们必须要铭记，我们必须要关注。”唐娜说，尽管她记录的许多图片发生在十多年前，然而暴力的影响依旧在当下的每一天都存在，对青年人的破坏更甚于之前。“我们一定要行动起来。”(新京报记者 李丹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