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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页 导演花4年时间拍摄汶川震后3个家庭故事(图)(2)

2013年05月08日 11:01 来源:中国青年报 参与互动(0)

  “地震里面你经历过生生死死,觉得钱有多重要?”

  为了拍这些故事,赵琦申请圣丹斯电影节的基金资助。他在申请书里写道:“李桂花在地震中失去了孩子和姊妹,地震后她一直在寻找自我认同和归属感,她说她要在搬进新县城后,为老人建一座养老院,在照顾老人中获得内心安宁,用这种方式留住过去和未来的关联。”

  资助拿到了,可拍摄对象却没了。李桂花的电话怎么也打不通,赵琦辗转打听,邻居才告知,他要找的这个“打算无私给北川老人开养老院”的李桂花,“滥用了职权,贪污了房子,叫人给抓起来了”。

  电话那端,赵琦惊得连着“啊”了好几声,半天说不出话来。他费了好大劲,托了几层关系,才在看守所见到已经失去人身自由的李桂花。原来,在北川新县城房产登记的过程中,李桂花以他人的身份多报了3套房。事发被批捕的时候,李桂花还在办公室给人盖章批房子,警察叫她出来“讲讲房子问题”,她还问了一句,“章拿不拿起?”

  隔着铁栏杆,赵琦没说几句话就问她:“李大姐,我一直想问您一个问题,地震里面你经历过生生死死,觉得钱有多重要?”

  李桂花消瘦了不少,平日里因为失眠熬出来的黑眼圈更深了。她说话还是像当主任的时候一样大嗓门:“钱这个东西,你说重要也重要,你说不重要也不重要,多就多用,少就少用。”

  只有在说起母亲的时候,她的大嗓门才会柔和下来,就像当年讲起孙女的事情一样。“我跟妈妈地震前地震后从没分开过,我走那天早晨给她送的肉汤,喂了三汤匙,看时间忙我就走了,再也没见过妈妈。”李桂花说,她和母亲同天生日,但今年这个生日她却只能在看守所度过,在囚房里跪在地上,为母亲庆生。

  她基本听不到外面的消息。直到宣布审判结果的那一天,有人凑到她跟前,悄悄对她说:“你知不知道,你妈妈走了。”

  “当时我头脑一片空白,都蒙了。判三年零六个月,心头本来就不舒服,眼泪强忍着。”李桂花说,直到坐上送她回看守所的车,门一关,车一开,她才缓过神来,世界上与她亲近的最后一个人已经没了。在通往即将到来的监狱生活的路上,这个中年女人放声大哭。

  她不知道的是,当她孤身拘禁在看守所的时候,母亲也总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坐着,看着旁人把她的行李搬出临时板房,抬进一套空荡荡的新房子里头,里面没有跳舞娃娃,也没有女儿喂她喝汤。老人一言不发地坐在新房子敞亮的阳台上,看着外面一栋栋长得一样的楼房。

  回到工作室,赵琦翻出原始素材,找到了李桂花第一次看房子的模样。着急去看新房子的她连给人盖章时带着的袖套都没脱下。她好奇地在房间里四处打量,仰着头环顾还没有任何装修的房子,跟人比划商量,如何布置眼前的新房。

  那时候,她拍着手,点着头,对身边的人说,以后搬家到这里,跟妈妈一起住,“我也有这么一套,就够了。”

  “人一生中,怎么翻来覆去地总有这些事发生,你把这件事摆平了,另一件事情又冒出来了”

  自从通往女儿小墓碑的那条路被封了以后,彭孝全两口子就只好改在半山腰上自家的田地里给女儿烧东西。那里虽然没有墓碑,却可以远远地望着朦胧中并不清晰的老县城。

  “在上海打工的时候,人们都劝我,小宝那么孝顺,她一定也不喜欢看到我们两个这样。”李晓蓉坐在地里,看着挽着她胳膊的丈夫说,“现在时间久了,看着别人都带了孩子,慢慢觉得能接受,就好点。”

  碰上邻家孩子来串门,这对夫妇还会热情地摸摸小孩的脸,哄他们吃糖。终于有一天,两个人手拉着手,到人口计生服务中心参加“计划生育宣传大会”。

  “目前,经过大家的共同努力,确定再生育的家庭已成功怀孕742户,怀孕率为70.3%。已经生育的家庭是626户,有627个婴儿降生。”夫妻俩坐在会议室里听着汇报,低头拉着手不说话。

  晚上回到家,俩人坐在一起,用一个大盆一起洗脚。李晓蓉的父亲一边低着头给炉子添火,一边小声地问两口子:“讲的啥子?”

  李晓蓉在脚盆里轻轻踩着丈夫的脚,扭捏地回答自己的父亲:“那个又不是你想就能来的,要自己有才有啊,你强求怎么行?”

  父亲依然拨弄着炉子,低着头喃喃地说:“生儿生女都无所谓,都带一个最好,总要有个后代嘛!”

  可是,在盘算孩子的同时,他们还得盘算房子。持家的李晓蓉算了算,搬进新县城买房子,总要花个20万。困扰她的难题是,“就算借够了,关键是怎么还”。

  为了买房子,李晓蓉决定,离开原本准备一起再生个小孩的丈夫,重返上海打工。

  “又剩我一个在家里,冷清清的。平时她在家还有人跟我说说话,现在为了这个房子,她又出去。”彭孝全蹲在半山上的菜地里,跟赵琦抱怨,“一下子感觉到,又成了她以前出去打工的感觉。地震这三年,伤口刚刚好了一点点,现在又面临着房子的问题。人一生中,怎么翻来覆去地总有这些事发生,你把这件事摆平了,另一件事情又冒出来了。”

  临出发前,彭孝全帮老婆收拾行李,怕她冷装了羽绒服,怕她想女儿装了孩子的照片,还在电脑里拷贝出女儿的视频短片,给她带着。

  录像里,他们当时只有11岁的女儿正跟小侄子一起玩电脑。她戴着红色发箍,扎着马尾辫,头发一晃一晃的。彭孝全叫她转过身来表演个节目,她就扭过头,半咬着嘴唇,眯着眼睛笑着说:“哎呀,要我唱啥子呀?”

  “要不然莫过去了,莫去打工了。”彭孝全盖住妻子正在打包的箱子,从背后抱住她,“我跟你说真的哦,就在这边,住在一起,住在山上。”

  “也就再辛苦两年,两三年。”李晓蓉抿着嘴不看丈夫,推开他的手,继续叠衣服。“要不然你努力赚钱么!”

  最终,彭孝全还是到机场送走了妻子。走到安检处前,两个人拉在一起的手不得不松开了。沉默的丈夫看着妻子拎着行李,过了安检,空荡荡的候机厅只剩下他一个人。

  “妈,我们家,到底在哪个地方”

  关于汶川地震的纪录片不少,可赵琦这部却一直拍了快4年,拍到自己在地震后出生的儿子都会叫“爸爸”了,拍到摄像师都不愿意接他电话了,拍到北川老县城已经修成了“北川国家地震遗址博物馆”,越来越多的人也搬进了新县城,一个叫做“永昌”的地方。

  在上海打工攒了钱,李晓蓉和丈夫终于在新县城买了房。两口子的新家布置得很简单,买套家具,摆个冰箱,唯一的装饰就是家里到处摆着的盆栽花草,鞋柜上,门旁边,就连冰箱顶上都放着花飘着香。彭孝全说,女儿活着的时候,最喜欢花花草草。

  他们一直没能怀上孩子,可他们喜欢孩子。亲戚去外地打工,他们就在家帮忙带孩子,带大弟弟的,再带妹妹的。天气好的时候,李晓蓉就抱着孩子去新县城的广场玩,一路上都抱在怀里,生怕孩子跑远了。

  洪世豪一家也搬进了这个在电视里被称为“世外桃源城市”的新北川。已经毕业在外打工的他常常接到妈妈的电话,催他回家看看。可他要么推脱说打工忙,要么推脱说不放假,找尽了理由,就是不愿意回去。他跟赵琦说,他不喜欢那个陌生的地方,“那不是我的家”。

  可是,妈妈还是老打电话,叫他“早点回家”。他想了想,挂了电话,上了车,扭头去了老县城。

  现在,这里是一个游客需要花16元才能参观的地震遗址。抱着宠物狗的,挂着单反的,说着外地口音的……老县城外又热闹起来。路边卖纪念品的小摊,出售着“北川地震明信片”,还有“地震纪念DVD”。

  没按被规划出的游览路线,洪世豪很快自己找到了“回家”的路。翻过近两米高的围栏网,他找到了被山体掩埋的家。四周野草丛生,长得比这个小伙子还要高。18岁的洪世豪梳着流行发型,做了激光手术摘了眼镜,可他却和14岁的时候一样,静静地坐在早已埋在地下的老房子前,呆呆地坐了一下午。

  “地震那天我一直就站在这个门口看着,看着,一个个人都上来了,直到夜幕降临,我还是没有看见我的父亲。”第一次见到赵琦的时候,洪世豪这么对他说。“不管过了20年30年,我还会回到这来看看,因为这给了我很多回忆,这是我的家,这是我以前生活的地方。它虽然只是山区的一座小小的县城,但是它在我的内心中却是很广阔的。”

  等到今年秋天,李桂花也能出狱回家了。赵琦前去探视的时候,她说,等出去了,自己也要回一趟北川老县城,看看她的女儿、孙女和妹妹,“跟妈妈说声对不起”。

  “如果搬了新县城,我还是想开家养老院,照顾一下老的。”李桂花说,“进了养老院,就好像自己妈妈也在里头。”

  临走的时候,她告诉赵琦,其实自己并不想当这样一个“管章的主任”。她原本想做个老县城的解说员,在那片废墟之上,向来往的游人解释,在这片乱石岗上原本是个幼儿园,在那片废石堆上曾经住着一户户人家,在地震到来之前,他们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那天在老县城坐了一下午后,洪世豪邀请一直跟拍他的摄像师到新家做客。这是他头一回到新县城的家,看着四周一排排的楼房,隔不了几步就是一条相似的小道,他迷了路。这个想要回家的年轻人,只能在偌大的小区里转圈,最后犹犹豫豫地拨了电话,问:“妈,我们家,到底在哪个地方?”李斐然

【编辑:姚培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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