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第21次悼念是国家公祭
12月13日,南京,晴。
早7时整,江东门纪念馆,中国人民解放军三军仪仗队三名仪仗兵,
将国旗缓缓升至顶端后又降至三分之一处。
77年来,国家首次为30万亡魂降半旗,
由来自北京的三军仪仗队执行。
此前,他们多在人民大会堂执行外国元首的欢迎任务。
这一次,是国家公祭。
准备
馆前大街两个月整治如新
国家公祭日前,南京市政府按照南京制定的国家公祭日期间环境质量保障管控方案,严令全市2000多家工地6日起全部停工,直至17日公祭日活动结束。纪念馆附近一处工地施工人员说,国家公祭日环境管控比青奥会期间还严,每一家工地都明确了扬尘监管责任人,该处工地已停工近一周
降半旗仪式上的国歌响起时,南京江东门街418号,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南京市民口中的“江东门纪念馆”,已被因首个国家公祭日赶来的群众包围。
为迎接首个国家公祭日,11月8日,纪念馆对外发布,自11月18日闭馆整修,12月13日重新开放。昨天清晨,期待入馆的群众在临时搭建的安检入口处排起长队。因党和国家领导人到来,南京已提前告知纪念馆周边道路于13日7时到13时封闭,人们赶在7时前到达纪念馆门口。
纪念馆被黄色的菊花包围。被围栏围起的纪念馆大型群雕中,11.5米高的开篇之作《家破人亡》:手抱儿子尸体仰天长叹的瘦弱母亲脚下,两支黄色的菊花在暗淡的天色中格外惹眼。纪念馆与云锦博物馆间的茶亭南路,两旁绿植已换为菊花,馆前的水西门大街,也随处可见菊花盆栽。
水西门大街在首个国家公祭日前迎来10年来首次大规模整治。11月19日,青奥会前局部修补的水西门大街,经两个月整治后“焕然一新”。全长3.4公里的道路完成雨污水管道、交通信号、公交站台、路灯、绿化的出新和提升。
首个国家公祭日的晴空让不少围观群众赞叹“天公作美”。去年12月13日,南京虽冬日暖阳照耀,城市上空却灰蒙蒙一片,中度污染。国家公祭日前,南京市政府按照南京制定的国家公祭日期间环境质量保障管控方案,严令全市2000多家工地6日起全部停工,直至17日公祭日活动结束。
纪念馆附近一处工地施工人员说,国家公祭日环境管控比青奥会期间还严,每一家工地都明确了扬尘监管责任人,该处工地已停工近一周。
不仅如此,工地与纪念馆间的小路,也被铺上崭新的柏油,画上白线。12月11日晚,附近的一位居民沿路散步,不小心踩到白线,执勤武警马上跨步向前告知:请不要超过警戒线。国家公祭日来临前夕,纪念馆周边,每隔两三百米即有一位武警24小时站岗,每隔2个小时轮班一次。
家祭
回乡祭扫 也去纪念馆祭拜
现在一年当中,阮定东全家有四个特定的日子要祭奠,清明节前一天,清明节当天,10月10日的家族祭奠日子以及12月13日国家公祭日。如果没有特殊情况,全家26个人都要到齐,去年12月13日全家到了22个人
12月12日下午,69岁的邮局退休职工宋建如来到纪念馆外。自6年前从江苏盐城搬到纪念馆附近,每年12月13日,她都会从家步行约半个小时来纪念馆祭拜父亲,父亲在日军入侵盐城时遇害。
当天,很多南京市民赶来参观。南京本地摄影协会的几位业余摄影师,每年12月13日都定点到纪念馆拍摄祭拜照片,这次因闭馆却只能拍几张纪念馆的外景,纪念馆墙上已插满一圈黑底白字的“国家公祭”旗。
宋建如知道公祭日党和国家领导人要来,所以特意将自己的祭拜提前,遇到闭馆她只好沿着外墙转转,过几天再来。国家公祭日,宋建如说,是国家要祭拜父亲这群人。被日本人杀害前,她的父亲是游击队的会计。
81岁的佘子清也将既定的祭拜提前了。过去9年,他每年12月13日都要来纪念馆参加祭拜活动,纪念馆的展馆里放着他母亲的照片。77年前,仅3岁的他跟着哥哥和姐姐逃入美国大使馆避难,母亲和其他邻居留守家中看守,后在日军进村后遇害。
12月4日,佘子清带着老伴、两个女儿一起来到整修后的纪念馆。万人坑里多了他母亲的照片,提醒他万人坑森白的尸骨中有母亲的一具。佘子清喜欢家祭,这是他首次带着50多岁的女儿一起家祭。自12月1日起,有20家幸存者家庭与他一样进行家祭。他也打算等国家公祭过后,再带着女儿去万人坑那里祭拜一下母亲。
家祭,对去年才被确定为幸存者的阮定东来说,早在去年12月13日就开始了。2013年,阮定东终于让爷爷阮家田的名字刻上纪念馆的哭墙——遇难者名单墙。昨天,77岁的阮定东,说起77年前遇难的爷爷,仍然红了眼眶。1937年,爷爷抱着他逃难,挨了日军的刺刀在归家后不久死去,怀里的他却安然活至现在。
将爷爷的名字刻上哭墙后,阮定东在清明节前一天回乡祭扫,清明节当天去纪念馆祭拜。现在一年当中,他们全家有四个特定的日子要祭奠,清明节前一天,清明节当天,10月10日的家族祭奠日子以及12月13日国家公祭日。阮定东说,如果没有特殊情况,全家26个人都要到齐,去年12月13日全家到了22个人。
国祭
一段从无到有的历史
以前逢“大年”,省市“五套班子”正职领导都会出席活动,参与活动的社会各界人士1万人左右;每逢“小年”,则由省市“五套班子”副职领导参加,集会总人数5000人左右。而这一次,“以国之名义纪事,世代相传”
12月10日,距离国家公祭日还有3天,40多岁的南京出租车司机戴小顺已经知道国家领导人要来。“领导人来参加仪式,那大屠杀就不是南京人的事,那是全国的事情!”这位25岁孩子的父亲,他的父亲是国民党时期的警察,南京大屠杀后回到南京。他用带着南京口音的普通话说,南京人都知道主席要来。
12月13日,中国国家主席首次站在南京大屠杀公祭的主会场,祭拜30万亡灵。
这一次仍然是奏唱国歌、默哀、鸣笛、献花圈、发表和平宣言、撞和平大钟、放飞和平鸽。不同的是,国家主席习近平、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长张德江两位中央政治局常委出席公祭仪式,张德江主持,习近平发表重要讲话。
这样的规格超过以往任何时候,国家公祭日到来前,纪念馆主页更新:“21年来,对30万遇难同胞的大型官方祭奠从无到有,从地方上升到国家层面,正是一段从无到有的历史。”
1994年,南京大屠杀57年后,首次有了官方的悼念活动。第21次悼念活动,成了国家公祭。
此前,根据江苏省委机关报《新华日报》的记载,1987年12月13日,南京各界人士和解放军驻宁部队曾进行公开悼念。当时新闻报道称其为“南京大屠杀”事件50周年。400多人在“大屠杀”历史遗址之一——南京市江东门“纪念馆”,举行悼念在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中遇难同胞仪式。这次悼念仪式,由时任南京市历史学会顾问张允然主持并讲话,没有任何官方人士出席。
1994年8月,纪念馆馆长朱成山和大屠杀幸存者夏淑琴应日本“铭心会”邀请访日,看到本是加害国的日本却长期大规模、高规格纪念原子弹爆炸遇难者,朱成山十分震惊,回国后即游说各级领导,最终获批准。
朱成山回忆,第一次活动有800人参加,南京市政协主席主持,南京市长代表南京市人民政府讲话,不过当时,省和南京市五套班子还只派副职领导参加。朱成山说,随后,每逢“大年”(即逢五逢十)时,省市“五套班子”正职领导都会出席活动,参与活动的社会各界人士1万人左右;每逢“小年”,则由省市“五套班子”副职领导参加,集会总人数5000人左右。
2014年12月13日,第21次公祭,习近平和幸存者夏淑琴、遇难者遗属阮泽宇一同为国家公祭鼎揭幕。国家公祭鼎,“以国之名义纪事,世代相传”。
与国家公祭日的筹备几乎同时,南京市规划局组织编制了纪念馆周边地区城市设计,计划在以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为核心的外围增加12.55公顷的城市绿地空间,以形成公祭活动的区域空间,打造以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功能为核心,将成为世界级文化遗产、国家公祭场所、南京市的公共活动中心。
改变
渺小个体首次被供奉在祭台
研究南京大屠杀的资深专家张连红说,过去我们对幸存者的声音关注太少。国家公祭日,幸存者与最高领导人一同为国家公祭鼎揭幕,这是个很好的开始。专家们担心的是,如何让更多日本人、更多世界上其他国家的人知道南京大屠杀
12月11日,感叹着来南京大学学习的日本学生越来越少,张宪文坐在暖日照耀的办公室,在网上种下一棵和平树。他记得,南京大学内的日本留学生研究南京大屠杀的多。
昨天,很多年没参加南京大屠杀周年纪念活动的张宪文,作为南京大屠杀研究的权威学者受邀参加公祭仪式。“老了,冬天冷。”1934年出生的张宪文,这样形容为什么自己没有每年参加大屠杀纪念活动。
自上世纪60年代起,张宪文将半生的经历奉献给南京大屠杀的研究。这些年来,张宪文直接感受到,中青年南京大屠杀研究项目的申请,比较容易得到资助。不过,作为72卷本的《南京大屠杀史料集》的主编,他现在担心的问题,是如何让更多日本人、更多世界上其他国家的人知道南京大屠杀。
同样是研究南京大屠杀的资深专家,南京师范大学南京大屠杀研究中心主任张连红,乐观地看到国家公祭日带来的变化。“国家公祭日的设立,挑战的是以前只记录日军暴行的做法,以后我们会更多思考个体生命尊严。”
张连红说,过去我们对幸存者的声音关注太少。国家公祭日,幸存者与最高领导人一同为国家公祭鼎揭幕,这是个很好的开始。昨天,当16名礼兵将8个花圈放在哭墙——遇难者名单墙前时,央视解说员说,过去被视作渺小的个体生命首次被供奉在祭台上。
就在国家公祭日前,佘子清曾被南京大学的学生请到校园讲课。2002年,刚被志愿者发现确定为幸存者时,几乎南京所有的著名高校都邀请他去讲过课。那个时候,佘子清摘下帽子给学生们看日本人留下的伤疤,告诉他们日本人多么残暴。
这次,他不再摘帽子了,他给学生们讲什么是国家公祭日。“公祭日对死难者是最大的安慰,而且活着的人要知道,中国人都要知道,世界上都要知道公祭日。”有学生问他,佘老,你怎么看日本货?他说,“日本货和中国货是互相贸易往来,你不买日本货,日本人怎么买中国货,不要提升到政治高度。”本版文/本报记者 邹春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