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金圣叹

　　金圣叹(1608至1661年)，本名采，又名人瑞(一说原姓张，名喟)，明神宗万历36年戊申三月初三日降生，传说他是文曲星下凡。杨同何《金圣叹轶事》记载：“俗传三月三日为文昌生日，而圣叹亦于是日生，故人称金圣叹为文曲星。”关于圣叹之名，据金圣叹自己说，他出生时，孔庙中曾传出一种神秘的叹息，因而名为“圣叹”。

　　据《哭庙纪略》记载：“文倜傥不群，少补长洲博士弟子员。后以岁试文怪诞黜革。及科试，顶金人瑞名就试，即拔第一，补吴庠生。”考中了秀才后，接着改名喟，字圣叹。这个名字出自《论语。先进》，孔子让他的学生各说说自己的志向，子路、冉有、公西华都表示要建立一番政治功业，惟独曾晳(点)追求的是“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的适性生活。听了几个学生的讲述后，“夫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

　　从《哭庙纪略》中可以见出，金圣叹的八股文是着实不错的，但因写怪文章出名，考秀才不合主试官胃口，只好顶名应试，想来圣叹先生当时不无酸溜溜的悲凉之感的。金圣叹游戏笔墨，别人把考试当作大事，他却视为儿戏，这和他自负才学有关。民间有许多他游戏考试的传说。有一次乡试，题目是《西子来矣》，西子即西施，是春秋时越国第一号大美女兼第一女间谍。金圣叹有学问，这样的题目实在太简单了，想也不用想，提笔刷刷就写，其中他特意用圆圈标出来的一段是这样的几句：出其东门，西子不来；/出其南门，西子不来；/出其北门，西子不来；/出其西门，西子来乎？西子来乎？结果当然是名落孙山。

　　另一年岁考，题目是《如此则动心否乎》，金圣叹很快完成了文章，一看时间还早，他的老毛病又犯了，提笔在卷末加了几句：“穷山空谷之中，黄金万两，露白霞苍而外，有美一人，试问夫子动心否？曰：动、动、动……”金圣叹一口气写了39个“动”字才歇手。

　　主考官见了他的卷子，觉得十分奇怪，就问他写这么多“动”字是啥意思？金圣叹回答说：“孔夫子‘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我写三十九个‘动’字，是在说明‘四十不动心’”。

　　考官听了哭笑不得，金圣叹自然又是名落孙山。金圣叹在考场上屡败屡考，这也反证他很希望通过科举考试取得功名。然而金圣叹最终以白衣秀才终其一生。可是，金圣叹在批点文学这块职场上却是成功人士，从柳暗花明中踏出一条路来。金圣叹对古文化和古典文学见解独特，《庄子》、《离骚》、《史记》、《杜诗》、《西厢记》和《水浒传》这几部书是金圣叹最为推崇的，他称为《六才子书》。他批了《西厢记》和《水浒传》后，名声大噪，成为“批点文学”的祖师爷。

　　翻开金圣叹的生活史，我们发现终其一生没有什么值得大书的辉煌的一面，就拿“爬格子”来说，除了批点了两本古典文学作品和写点游戏文学，也没留下别的重量级的煌煌大著。其所以大名张扬，有人说是他批点时选择的书好，书是名著，批点也自然出名比较容易。这话未免有点偏颇。其实，这两本书在金圣叹生前死后都有人批点过，他的名气为什么能“出乎其类，拔乎其萃”，可见他的批点还是有独到之处的。

　　大概由于金圣叹的玩世不恭的生活方式和毕生的穷蹇不得志，加上几分狂狷，便构成了金圣叹独特的“这一个”。据他自己说，他曾在一个野庙里，花十天时间，核算出三十多项自认为“不亦快哉”的乐事。也许这是金圣叹的一种自我解嘲，寻寻“穷开心”，不然，老是绷紧脸过日子，没有生活的支撑点，岂不活得太乏味了。其中列为第三十三种“不亦快哉”之一的“腌菜与黄豆同吃，味同胡桃”，就有人尝试过，结论是“圣叹诳我，被骗一回”。但并不追求生活上高质量的金圣叹，处处随遇而安，并且安之若素，素怀淡泊，这其实是一种超脱。

　　金圣叹常常把对社会生活和对现实的感受，发挥到小说内容，小说人物的批点中，读来很有滋有味，这是金圣叹式笔法的特点所在。如百二十回本《水浒传》第二十四回，潘金莲用语言挑逗武松时，左一个“叔叔”，右一个“叔叔”，在对话中一连提了39次“叔叔”，甚至赤裸裸地问：“叔叔青春多少？”到了第四十次时，忽然改口来一个“你”字，书上说：

　　那妇人欲心似火，不看武松焦躁，便放了火箸，却洒了一盏酒来，自嚼了一口，剩了大半盏，看着武松道：“你若有心，吃我这半盏儿残酒。”

　　金圣叹在这里批注：以上凡叫过39个叔叔，至此忽然换作一你字，妙心妙笔。给金圣叹这样一点破，语言情景便活龙活现了。

　　清顺治17年(1660年)，金圣叹的朋友邵子兰从北京回来，带来一个好消息，说顺治皇帝很喜欢金批才子书，曾对大臣说：“此是古文高手，莫以时文眼看他。”金圣叹听了欣喜若狂，感动得热泪盈眶。他的《春感八首》中就有“何人窗下无佳作，几个曾经御笔评”的句子。

　　可是第二年顺治18年(1661年)，这位很喜欢金批才子书的皇上就翘辫子了。遗诏至苏州，巡抚以下各级官员均到府署受诏，苏州诸生趁机检举吴县县令不法之事。巡抚朱国治大为恼火，当即下令逮捕五名秀才。金圣叹又组织一帮人去孔庙大哭示威，几天后，13人被捕，金圣叹亦在其中，此即清史上著名的“哭庙”事件。金圣叹在狱中作《绝命词》曰：“鼠肝虫臂久萧疏，只惜胸前几本书。虽喜唐诗略分解，庄骚马杜待如何？”这“庄骚马杜”指的是他视为才子书的《庄子》(又称《南华经》)、《离骚》、《史记》(作者司马迁，故省称“马”)、杜诗。金圣叹又有一联曰：

　　真读书人天下少，不如意事古今多。

　　事情的起因是：一群秀才为了驱逐一个征粮苛毒的县官，在孔庙集众“哭庙”。当地巡抚以为是民众抗粮，聚众闹事，上疏朝廷，罗致其罪，结果十几名士子脑袋搬家，财产籍没，家属充军。

　　哭庙事件，金圣叹并不是第一次被捕的，而是后来牵连进去的，所以有“杀头至痛也，籍没，至惨也，圣叹以无意得之，不亦异乎”之语。在刑场上含笑告别人生，何等慷慨，何等悲凉！要不是这场飞来横祸，我们一定能读到金圣叹批点的第三部书：杜诗，因为实际上他已经在动手了。

　　(摘编自香港《大公报》 文/魏泉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