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解“首长工程”被“误拆”之谜

　　澄雨赶到被"误拆"的现场，眼前的场景早已物是人非。背对着镜头，不知道他是在观望？还是在拭泪？

　　中国南北分界线鲜艳的标识依然静静地矗立在安徽龙子湖畔，只是龙子湖已经由“城郊湖”变成了“城中湖”。由于蚌埠城区的飞速扩容，“这里的地价值钱了！”龙子湖公园的建设配套将为充分挖掘周边土地价值发挥难以估量的作用，坊间流传，建成之后，这个中国最大的城市内湖之美将可比肩杭州西湖。

　　仰望杭州百年，与周边众多转型城市一样，蚌埠转型离不开产业升级的带动。然而，引进谁？淘汰谁？如何淘汰？……不经意间，与龙子湖关联的一个企业故事记录下这个城市轨迹的片段，折射出当地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的变迁。

　　沿着曲曲折折的湖边小道，记者寻找着昔日蚌埠家喻户晓的“龙子湖水上乐园”的踪影。对于这个曾被当地人称为蚌埠“首长工程”的投资方——贝德经济贸易咨询公司(以下简称贝德公司)，除了其经营多年不顺，不久前，这家蚌埠最早招商引资企业未能经营到期便被人“误拆”。因为拆迁者即目前的承建方是一家上市国企，这个被“清扫出门”的非国有企业的遭遇便被许多人解读出另类意义。

　　神奇的27亩地

　　与后来几乎要成为成语的“招商引资”四个字相比，十几年前，“土地财政”并未像今天这样为许多人所熟悉。即便如此，“如何盘活土地资产存量”还是刻不容缓地摆到了每个城市经营决策者的桌面上。

　　能够盘活闲置土地资产的项目几乎都能成为头号地方首长眼中的“香饽饽”，蚌埠“首长工程”的称谓便是由此而来。因为项目身处远郊山坡荒地，而且只花费了一年多的时间便完成了正常情况下需要两年才能完成的工程量，“龙子湖水上乐园”建设期间，时任中央及安徽省主要领导同志都曾前往参观视察。

　　然而，龙子湖水上乐园对当地盘活闲置土地资产的标杆意义如今已经无人提及，在记者采访过程中，当地官员对蚌埠“首长工程”的称谓颇有微词，并不认同；而在来自安徽六安的一位开发商眼里：“当年在这里兴建‘水上乐园’的投资足以买下半个蚌埠，但随后来自北京的一个老板被人骗了，骗得特别惨。”

　　这位老板就是澄雨。澄雨一直对所谓的“受骗”之说不予置评，只是对进驻蚌埠以来的前后经历感慨万千。“刚开始特事特办，高朋满座，一路绿灯，然而说变就变，转眼间便门前冷落，前后判若两人。”

　　贝德公司其实是一家德资企业。直到如今，似乎没人能说得清当时蚌埠市主要领导为何对龙子湖水上乐园的热情“突然间便一落千丈”？在许多地方，独揽大权的长官意志一直都能瞬间决定一家企业的生死。反映到企业实体上，随着原本属于“龙子湖水上乐园”90亩地中的27亩转眼间被划归他人，“就像被釜底抽薪一般”，27亩土地的不翼而飞对龙子湖水上乐园带来的则是毁灭性打击。

　　按照当初整体规划设计，水上乐园90亩土地规划分为3个区，即水上乐园(一期工程)、儿童乐园和成人乐园(二期工程)，总投资3200万元，项目建成后成为华东地区最大的水上游乐园。据了解，由于气候条件的局限，水上乐园一期工程每年只能有几个月的营业时间，唯有二期工程建成后才可四季对外全时开放，而整个工程作为一个整体非得完整的90亩地不可。“我们已从德国订购了设备，提前支付了预付款，后来却无法收回，造成巨大的经济损失，尤其是突如其来的变故影响了投资方。”贝德公司员工吕倩对记者说，“仅靠一期工程的服务项目营收终究未能支撑龙子湖水上乐园的正常运转。此后，公司与蚌埠市政府进行过多次交涉，当地政府官员和国土部门领导均承认做法有错，承诺重新划拨土地予以补偿，但始终未能兑现。就这样一年又一年，一直拖到2010年5月。”

　　2010年5月，蚌埠市国土资源局发出《收回国有土地使用权决定书》，称“因建设龙子湖北公园二期工程用地需要”，决定提前收回贝德公司租赁使用的水上游乐园项目用地。

　　奉命误拆？

　　根据1996年6月10日蚌埠市土地管理局与贝德公司子公司通德房地产开发公司签订协议，双方约定将龙子湖西侧面积约90亩的土地出租给后者使用，租赁期为20年，至2015年12月31日，到期后有优先续租权。

　　在蚌埠国土局收回土地的决定书下达后，双方的谈判从“重新划拨土地”的问题变成了另外的内容：究竟赔偿多少？有多少少评、漏评部分？是否需要计算成新率？

　　谈判中出现僵局本来司空见惯，让贝德公司完全没有想到的是，2013年5月14日清晨，在双方既没有达成任何协议，也没有履行任何法律程序的情况下，“当地一家上市公司(安徽水利)的职工在龙子湖水上乐园四周拉起警戒线，并动用十几台拆迁机器和设备进行强拆”。在现场争执过程中，贝德公司留守员工被打伤。

　　直到采访结束，记者始终未能打听到，贝德公司当天被强拆的设施设备去了何方？

　　“我对他们挺失望的！”贝德公司留守员工裘仿轻声地对记者说。她戴着一副眼镜，总是面带微笑，内心的宁静写在这位从小患小儿麻痹症从10岁起就拄副拐杖的中年妇女的脸上。

　　裘仿微笑着讲起那天上午发生的事情。记者根本想象不出，这样的人在现场被打倒时会是怎样的无助？谁又能对这样的一个残疾人动手？

　　“我一辈子过来，少不了受人白眼，从来都没有过那种感觉，他们拆人家的东西，就像拆的是自己家里的一样。”那天被打倒在地的裘仿在烈日下躺了好一阵才被旁人扶起来，一位知情者说：“要是放在以往，有人能上门赔个礼，道个歉，她就能原谅。”

　　在蚌埠市有关部门给上级机关的回函上，发生在5月14日的这场拆迁系“被施工单位误拆”。据了解，对于“施工单位误拆”的说法，安徽水利的相关负责人并不认同；参与当天活动的安徽水利下属子公司龙子湖水资源公司一位项目经理也表示，强拆与安徽水利无关，不是安徽水利误拆，但拒绝透露究竟是谁下达了指令。

　　有消息透露说，蚌埠市某主要领导为追求施工进度，迅速打造龙子湖风景区形象工程，不得已采取了强拆。是因为怕受牵连追责，才出此“下策”，让安徽水利“背黑锅”，不料安徽水利却不“配合”，因为一旦安徽水利承认是“误拆”，作为一家上市公司，则毫无疑问要承担巨额赔偿。

　　在国家三令五申不允许非法强拆的背景下，“被误拆”成了当地一块“遮羞布”。

　　谈判在继续

　　2013年8月16日，北京矿通资产评估公司得出蚌埠市龙子湖游乐园项目整体损失价值评估结论。经评估，截止到2013年6月30日，蚌埠市龙子湖乐园项目整体损失评估值为5896.89万元，该笔损失包括建筑物及附着物、机器设备、土地开发投入、项目二期设备预付款、其他损失及费用等等。

　　采访结束前，记者漫步龙子湖畔。清晨的龙子湖大雾弥漫，百十米开外便看不分明，一位正在施工的工人停下手中的活计与记者拉起家常，在我们四周，各式各样的娱乐设施一应俱全，一个时髦的休闲去处已初具雏形。他介绍说：“小孩们玩的攀岩球是从丹麦进口的，这里将使用进口的塑胶跑道，人行道上会铺上大理石……”

　　湖边小道曲径通幽，走不了多远，几处公园会所模样的崭新建筑便出现在眼前。尽管有关资料上显示此地为公园二期工程用地，但商业化运作迹象十分明显。

　　“你所了解的现在的经营模式超不出原来的水上乐园。”吕倩说，如果不是企业的经营受到严重干扰，这里18年前就该是另一番模样，“水帘电影、大魔鬼转盘、披萨饼屋……当年公司决策层的超前意识即使放到今天也丝毫不会落伍。”

　　补偿还是赔偿？甚至惩罚性赔偿？谈判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