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邱太太谈邱永汉创业之初

　　惊闻邱永汉先生仙逝，顿时悲从心来。和邱先生交往近20年，我从先生那儿获得许多指点和教诲。岁月如水流逝，旧事却鲜明如昨。

　　有一年春节前，应邱永汉先生邀请，领着妻子和女儿访问了邱公馆。妻子以前拜读过邱先生的大作，先生大名如雷贯耳，自然心仪已久。但因为是第一次拜见，开始时很是局促不安，唯恐失礼。不料，邱太太如坐春风，为人平和；邱先生更是好好先生一个，满面笑容，谈笑风生。客厅里的气氛立刻轻松了下来。邱先生和邱太太也不把我们当外人，话题从家事国事天下事，一直谈到股票地产创业史，真让人有“听君一席言，胜读十年书”之感。

　　我一向视邱先生为师，碰到困难时，常以邱先生当年走过来的人生道路来勉励和鼓舞自己，所以那次访问对我来说是一次难得的取经机会。当时，我在蒋丰任主编的《东方时报》有个专栏，叫“灯下谈”。那次所拜听的一切不敢一人专美，曾写成文字，与灯下谈的读者分享。

　　记得那天说到来日之初时，邱太太说：“我们当初两手空空，家里连双筷子都是来日本置下的。那时候，家里来了客人，还得赶紧跑到房东家去借榻榻米上用的坐垫。日子过得拮据自不在话下。我到日本后开初有3年时间没有买过衣服、看过电影。平时舍不得坐车，能走着去的地方，就走着去。偶尔外出一次，也舍不得买吃的，吃上一点章鱼小丸子，就已算不错了。所谓在外面吃饭，也就是吃一顿炒面而已。”

　　我问邱太太：“那您觉得那时候的生活苦不苦？”邱太太说：“苦啊。我给香港家里写信说日本的生活太苦了，我想回香港。可是，父亲来信却大骂了我一顿。父亲说：‘如果你的先生在外面玩女人，不顾家，那你马上跑回香港来。如果光是为了生活苦而想回香港那不行，你得在日本陪你先生创业’。”我们不禁哈哈大笑：“好严格的令严。”邱太太说：“不过，我也没真想回香港，只是嘴上说说而已了。如果没取得成功，我也不会轻易回老家的。没有钱，生活确实过得很艰苦。但是，苦日子也有苦日子的过法。想吃鱼时，就买最便宜的沙丁鱼。偶尔吃上一次梭子鱼，那已是大开牙祭了。”

　　被日本人敬为“财神爷”的邱永汉先生在日本的早期生活，恐怕是来日时间还不长的许多中国人始料所不及的吧。尽管以前从邱先生写的文章中，多多少少知道一些邱先生的早期创业史，但这些生活细节，我也是头一次听说，当然十分新鲜。不知道什么叫苦日子的女儿更是听得眼睛睁得大大的。听邱太太叙述当年的旧事，邱先生也十分感慨地说：“真是苦了她了。我太太的娘家在广州是赫赫有名的药厂老板，家里有6个佣人，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什么都不需自己动手，可嫁给我后，却什么都需要自己干。”就是这么一个大家闺秀，来日本后，在艰难的生活中磨炼，日后邱太太成了邱家的总管，做菜烧饭全不在话下，哪怕家里来了上百个客人，她一个人都能应付，能做出一整套宴席菜来。

　　“其实，我起初并不会做菜。想吃什么时，就写信回家求教。自己也大胆尝试，一点一点地便学会了做菜。客人在外面吃惯了好菜、高级菜，那我就多做些家常菜不就行了么。”邱太太说完，自己也笑了起来。

　　说是开初不会做菜烧饭的邱太太，后来甚至出版了烹调著作，可以想象她为了当好邱家的总管花了多大的力气。邱太太说：“如果我做的菜味道不好，我先生虽然不说，但他不吃。这样我就知道那道菜没做好。但最叫我丧气的是，我辛辛苦苦做好了菜，他却只花5分钟就吃完，马上又去忙他那永远忙不完的事了。”

　　这些已经随着岁月逝去的旧日往事，如今伴着葡萄美酒、乌鱼子、台湾猪肉脯细细道来，格外有味。听着太太的絮语，邱先生只是笑眯眯地看着，偶尔插上几句话。冬天的斜阳不知在什么时候变成了冷冷的清月。

　　往日的岁月不可追，但岁月留下的财富却会给人无穷的回味。邱太太说：“吃过苦，人生才会变得有滋有味。”是呀，作为后来者，我们这些新华侨还在艰苦奋斗之中，邱太太所说的当年生活，有些地方简直无异于我们正在经历的每一天。但先辈已给我们作出了精彩的榜样，我们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唯有努力才是。

　　邱太太说得对，吃过苦，人生才会变得有滋有味。为了让我们的人生有声有色，今天我们就应该全力拼搏。不靠天不靠地，也不怨天怨地，靠我们的努力去尽力开创我们自己的美好生活吧。

　　整理着旧稿，眼前浮现的却尽是那次冬日斜阳下，把酒话家常的情景，邱先生依旧笑眯眯地在注视着我、我们一家、我们一代……

　　(来源:日本新华侨报网；作者:莫邦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