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雨寒窗夜话时

　　深夜读书，遇台风借路大江户，门窗叮咣做响。这样的夜晚，适合山魈鬼魅登场。也是为应景，遂换一本冯梦龙的《平妖传》。

　　读至第三回，“狐狸但是五百年的，多是姓白姓康；但是千年的，多是姓赵姓张”。当当当，这叫什么，躺着也中枪！

　　躺是躺不住了，索性起来为祖宗洗刷清白，如何狐狸也成了咱家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了？一查才知道，这说法自唐朝便有，并非情教冯教主随口编造。

　　唐人戴孚所著《广异记》里，有篇《唐参军》，里面一只千年狐名赵门福，老赵说啊：“我已千年，千年之狐姓赵姓张，五百年狐姓白姓康”。到了明人徐应秋的《玉芝堂谈荟》之《物类多寿》也沿用此说，“千年之狐姓赵姓张，五百年之狐姓白姓康”。到了清朝，此说俨然已成定例。比如清人梓华生的《昔柳摭谈》里，有狐女自述：“或五百年而白姓康姓，或一千年而赵氏张氏，虽分四姓，实出一家”。《耳食录•卜疑轩》里有狐女歌曰：“张家阿姊赵家姨，同向春山学画眉”。

　　原来狐狸，或者说狐妖，真不都是涂山氏一脉。但涂山氏，却的的确确是第一个有姓氏的狐狸。

　　《吕氏春秋》载，“禹年三十未娶，行涂山，恐时暮失嗣，辞曰：吾之娶，必有应也。乃有白狐九尾而造于禹。禹曰：白者，吾服也。九尾者，其证也。于是娶了涂山女”。在这里，狐狸是瑞应符命的象征，于是便有众多狐妖，都喜欢自称涂山氏后裔。《聊斋志异》里青凤的父亲说：“闻君祖篡《涂山外传》…我涂山氏之苗裔也”，《萤窗异草》里狐媪道：“予本涂山氏之裔”，《影谈•洛神》狐精语：“我涂山曾祖姑，嫁得神禹”。狐狸冠有涂山的姓氏，就意味着是太平瑞应与人为善之物。

　　而妖狐呢，就偏爱称自己“阿紫”。东晋干宝的《搜神记》卷一二称，“千岁之狐，起为美女”，卷十八又有狐“作好妇形，自称阿紫”，并说“狐者，先古之淫妇也，其名曰阿紫，化而为狐。故其怪多自称阿紫”。于是，就有了《昔柳摭谈》里自述“或一千年而赵氏张氏”的狐女辩白曰：“惟阿紫一派，专一淫风导人，为世俗口实，玷我清华，实堪痛恨”。看来，这千岁之狐也是有派别之分的，赵氏张氏乃良女，阿紫一派乃淫女。

　　《搜神记》除将妖狐命名为“阿紫”外，还另赋予了狐狸一个姓氏，“胡”。“吴中有一书生，皓首，称胡博士，教授诸生。忽复不见。九月初九日，士人相与登山游观，闻讲书声。命仆寻之，见空冢中，群狐罗列，见人即走。老狐独不去，乃是皓首书生”。《异苑》卷八里也有一名叫“胡道恰”的狐精，“好音乐医术之事”。但凡胡姓之雄狐，多是学狐。

　　钱钟书在《管锥编》里说，“《搜神记》卷一八记吴中有一书生，皓首，称胡博士，教授诸生。《广异记》卷四四九《李元恭》胡郎谓崔氏曰：人生不可不学！《聊斋志异》卷四《雨钱》称胡翁博洽，深于经义。晋、唐小说中胡氏家风未堕也”。钱钟书将狐精之嗜读好学的特色，称为“胡氏家风”。

　　日本民俗学者吉野裕子曾著书《神秘的狐狸》，说日本《提醒纪谈》中有两只白发学狐幸庵和蜕庵，幸庵常以佛理教谕他人，知吉凶祸福及将来之事，蜕庵善卜筮。并说这些日本的学者狐狸皆源自中国的胡博士。

　　从狐之姓名考出发，进而了解到狐之形象变化，直看到子夜荧荧，灯昏欲蕊，倒颇得柳泉居士“冷雨寒窗”的滋味。

　　(来源:日本新华侨报网；作者:张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