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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暗访河北栾城工业园:制药厂制臭 臭日子没头

2014年07月16日 15:08 来源:中国环境报 参与互动(0)

隐蔽的赞皇皓轩环保主厂房内,崭新的危废处理设备上布满了灰尘。 本报记者刑飞龙摄

  ◆本报记者姚伊乐 邢飞龙

  仲夏之夜,沉闷的空气里刚开始有雨零落。河北省石家庄市栾城县制药工业园区的街道上,除了几家企业厂区内散射向天空的灯光外,一片昏黑。周边密密匝匝的民房都沉默在寂静和黑暗里。几名村妇早已习惯这浓墨般的黑夜,有一搭没一搭地拉着家常;一名老妇坐在一家制药厂对面的马路牙子上,安静得像一尊雕像。

  记者熄了车,十多分钟后,如雨的汗水已将笔记本的纸张洇得糟软不堪;一阵阵恶臭在黑暗里分外清晰,毫不忌惮地冲进车窗,以及一切风能够吹到的地方。

  这是一个频遭举报、屡被查处的制药工业园区。根据最近的一次举报线索,本报记者日前对园区内华北制药集团华栾有限公司、河北圣雪大成制药有限责任公司和新宇三阳栾城公司进行了暗访明查,发现了一些比举报情况更为严峻的现实问题,亟待引起地方政府重视。

  暗访园区:

  民生多艰民怨已久

  突击检测浓度超标

  河北省石家庄市栾城县的制药园区由来已久。从上世纪八十年代起,一家国营药厂便落户于此,此后不断有制药企业入驻。自那时起,附近百姓关于环境问题的举报投诉便从未间断。

  7月8日中午,记者驱车赶至栾城县。进入县城后不久,便闻到空气中不时有淡淡的难以形容的恶臭,令人作呕。随着汽车向南行进,这股气味愈发明显。

  来到位于县城西南的康威大街时,记者看到了横跨马路的广告牌——“医药工业园欢迎您”。而这时,空气中的恶臭已令人无法忍受。

  记者来到园区内的前彪冢村。敲开一扇虚掩的户门,一名中年男子问明记者来意后,踌躇地将记者迎进院中。

  “这种味道已经有好多年了,”当问及空气中的恶臭时这名村民说,“我们住在这都闻习惯了,每天晚上都不敢开窗户。”据他介绍,附近的另外一个村庄味道更大,几个村子的村民已经和企业多次交涉,但最终没有结果。 “村头的庄稼都长得比别的地方慢。”

  再三确定不透露姓名后,这位村民告诉记者,这附近制药厂有好多家,常年都是这样臭气不断,有时候会突然出现特别强烈的恶臭。“大风天还好办,碰上阴雨天气就苦不堪言。”至于究竟是哪家企业冒出的味道,他也说不清楚。

  村里的小卖铺坐满了闲谈打牌的村民,记者问起村外的制药企业时,七嘴八舌的牢骚让整个小卖铺顿时嘈杂了起来。

  “这味道我现在都已经习惯得闻不出来了!”

  “不光这味道,现在浅水井的水都是一股臭味,现在得打深水井!”

  “好多人来查,省里的、市里的都来过,也都没什么用。”

  “听说有家企业是中央的,地方管不了。”

  “你们能让这些厂关了么?”

  “人家厂子那么大,哪会拿我们老百姓当回事……”

  ……

  圣雪大成制药公司(中核金原铀业有限公司)购买的是马家庄的土地。公司对面是一排民房,有两位老人已经居住多年。“这臭气就是菌丝发酵后的味道。”大妈告诉记者,“(圣雪)大成现在几乎每天都用三马子(农用三轮)往外拉菌丝,不知道拉到哪儿。”

  在记者惊讶于大妈的专业时,大妈指着路对面企业的大门说:“有时候从大门出来,一次有几吨吧。有时候傍晚,有时候早上。”在查得紧的时候,也会晚上运,查得松的时候,白天也运。

  据了解,圣雪大成制药有限公司主要生产土霉素和链霉素,年产量分别为1000吨/年、100吨/年;除了制药废水外,主要可能产生臭味的是生产过程中产生的菌丝。

  “还有华栾公司。”附近另外一位村民告诉记者,大量的菌丝都堆在一个废弃的厂房里,周围臭得不得了。

  这座1986年建厂的老企业,与圣雪大成公司相去不远,主要产品是林可霉素和庆大霉素,产能分别是200吨/年、30吨/年,主要污染物亦是废水和菌丝。

  河北省环境保护厅执法人员于今年4月、5月对园区重点企业的突击检查和相关检测结果显示,距离企业最近的5个村庄氨、硫化氢、氯化氢废气超标;新宇三阳公司西厂界、圣雪大成总部西厂界、华栾公司西厂界臭气浓度超标。

  华北制药华栾公司的办公区与生产区隔街相对,办公区门口的保安亭同时也严密监控着生产区的大门。与生产区一墙之隔,是一座废弃的办公区,无人看管的大门丝毫不引人注意,但里面却不时飘散出先前让记者记忆深刻的恶臭。

  院子里满眼的野草已有半人多高,靠北的一排办公楼门窗都已朽坏不堪,依稀有“三产办”等标识牌。走进最后一重院落,一排房屋紧闭,并无异样,但恶臭气味更加明显,这使记者作出判断:气味应该是从隔壁生产厂区散发出来的。令记者没有想到的是,随后发现的真相比这个猜测更让人诧异。

  华栾公司:

  生产过程臭味难治

  部分菌丝去向不明

  7月9日,大雨。

  在与华栾公司相关负责人接触,却被婉拒入厂核实情况后,记者来到了栾城县环保局,在分管环境监察的副局长邢锋的配合下,记者分别进入华栾、圣雪和新宇三阳。调查发现,除了新宇三阳公司之外,另外两家制药企业均存在严重环境问题。

  新宇三阳制药公司产品不涉及抗生素类,没有菌丝产生;公司每年产生的200公斤左右危废,全部由河北金隅红树林环保技术有限责任公司负责处理。企业负责人向记者出示了相关合同与转运联单。记者在厂区内看到,污水处理效果也较好,厂区内仍有轻微气味,但与厂外的恶臭气味明显不同。

  而华栾公司生产厂区的味道却浓烈之极。虽然在两年前刚刚对污水处理系统进行了整体改造,虽然今年4月份栾城县政府对异味污染严重的华栾公司下达了停产治理决定(栾政发〔2014〕14号),虽然企业相关负责人称新建了臭味处理设施,但是,记者在生产厂区内依然被难以形容的古怪臭味呛得难以呼吸。

  “这是个老企业,整顿以后,现在虽然还是有味道,但已经比以前好多了。”当地环保部门一位工作人员说,“之前的味道更加浓烈。”

  在污水处理系统出水口,记者看到在线监测设备。实时监测数据显示,COD浓度为234毫克/升。华北制药华栾公司总经理韩胜峰告诉记者,企业目前运行产能只有设计产能的一半,每天产生废水约2000吨,经预处理后(COD浓度小于400毫克/升),排至栾城县污水处理厂做集中处理。

  当记者问及目前企业每天产生多少菌丝时,分管环保的张经理表示“我不太清楚”,负责生产的相关负责人也说不清楚。在记者反复追问后,韩胜峰表示,2013年大约产生了900多吨。至于菌丝去向,华栾公司另外一位负责人称,企业目前所产生的菌丝部分运至位于石家庄市开发区的华北制药集团另一子公司——华民公司进行处理。

  当记者要求企业出示与华民公司签订的危废处置合同以及危废转运联单时,华栾公司一位工作人员表示所有文件的提供都需要向总部打报告,待总部同意后再行出示;但在记者多次要求以后,这位工作人员答应出示,后来却又称“因工作上出现失误,相关文件找不到”。最终,企业向记者出示了一份名为《华北制药河北华民药业有限公司关于年产3000吨7-ACA改扩建项目配套菌渣处置工程试运行的申请》(华民药业呈字【2014】 1号文件)的文件,文件显示:“菌渣工程试验期间,为了满足设施运行条件,将分别收集华药内部……华栾公司……等单位菌渣作为试验原料。”

  石家庄市环保局对这份文件的批复为:同意项目菌渣处置工程设施试运行。

  这样一份申请试生产的批复文件能否替代危废处置的资质文件?能否替代危废处置合同?况且,《危险废物转移管理办法》第三条对转移危废提出了明确规定:“转移危险废物的,应当按照本办法规定申领、填写、移送、保存和报送危险废物转移联单。”制药过程中产生的菌丝属于危险废弃物,相关转运贮藏必须按照国家有关规定严格执行,必须严格执行危废转运“五联单”制度。对此,华栾公司相关负责人却称:“这是集团内部转移,所以不需要联单。”但是,产生危废的华栾公司与处置危废的华民公司却处于两个行政区、相隔数十公里,监管部门并不相同,怎可将企业隶属关系上的“内部”偷换概念替代地域上的“内部”?

  由于华民公司是2014年才申请的试运行,那么,2013年的900多吨菌丝以及这之前的菌丝是如何处理的呢?

  华栾公司的解释是,原来的菌丝,有一部分经过烘干交由“祥农科技”作为肥料利用。2013年6月份石家庄市开展制药行业专项治理行动后,这种处理形式被禁止,企业按照国家危险废物暂存相关规定建设了容量为4000吨的暂存库,将菌丝脱水后暂存其中。目前暂存约200吨菌丝。

  而记者在周边调查时,某位村民曾告诉记者,华栾公司以前将菌丝直接卖给某些企业作饲料或者肥料,后因地方管理加严,这些菌丝就卖给了外省的企业,或者“找个没人的地方填埋”。这位村民曾从华栾公司购买过菌丝制作营养土。

  记者与华栾公司多位负责人沟通良久,但企业对“转移到华民公司的菌丝数量、暂存库中菌丝数量、目前菌丝实际产生数量”等关键数据始终含混不清,且未能出示其他证明菌丝去向的文件。

  记者提出查看危废暂存库的要求时,企业带领记者来到了之前记者曾经查访过的废弃厂区,在最后那重院落里,企业工作人员指着大门紧闭的那排房子告诉记者,这就是暂存库,省环保厅今年曾对此突击检查,并指出“密闭不严,无危废标识,地面未硬化”等问题,企业已经整改到位。

  打开库房大门,记者先是闻到数倍于之前街上的强烈恶臭,然后看到屋顶、墙体有数处孔洞透着光,雨水不时滴落屋内新抹的、粗糙的水泥地上,30多年“高龄”的老屋顶、老房梁上被水浸透又干了的白渍到处可见。屋内数百平米的地面上,一层一层堆积着装满的麻袋,约有两米高;从内看仓库的大门,发现是两扇铁丝网蒙上了几层塑料布,塑料布上已被铁丝网染得锈迹斑斑。

  这座“整改到位”的仓库内,堆积的菌丝已经占据了一半的空间,按照企业“暂存了200吨”的数据,这座仓库即便装到房顶,也不过有400多吨的容量,何来“4000吨容量”?毫无疑问,华栾公司的厂区以及四面漏风的暂存库,是附近街道上异味的主要源头之一;而对危险废物菌丝的管理更是稀里糊涂,混乱不堪,有一部分处置不规范或去向不明。

  圣雪大成:

  挂牌督办应付了事

  危废处置花样百出

  从华栾公司厂区出来,记者一行来到圣雪大成制药有限公司。厂区内虽然也有异味,但与华栾公司厂区相比,情况要好很多。

  大成公司曾因“污水处理站部分曝气头堵塞、危废处置不规范等问题”,于去年10月被环境保护部挂牌督办,今年4月刚刚摘掉督办牌。

  圣雪大成制药有限公司副总经理桑宝钊表示,企业每日产生2000吨废水,经预处理后COD达到100毫克/升,之后进入栾城县污水处理厂。记者在厂区查看了企业污水处理设施,设施全部密闭。

  “环境保护部华北环保督查中心查处的相关问题已经整改到位。”栾城县环保局工作人员告诉记者。

  据桑宝钊介绍,企业每年产生土霉素、链霉素菌丝共计1000吨左右,分别由石家庄翔宇环保技术服务中心和石家庄皓轩环保科技有限公司进行处理,并向记者出示了危废处置合同与转运联单,大约每10天左右转运一次,每次大约30余吨。经仔细查阅,在今年2月份,圣雪大成与翔宇环保和皓轩环保分别签订了菌丝处置合同(2014年度),预计菌丝产生量分别为3000吨和1100吨。皓轩环保则是由圣雪大成投资建设的危废处置企业。这两个企业均具有危废处理资质。

  根据这些数据,菌丝的合同处置量比产生量多出3倍,何以如此?桑宝钊的解释是“为了留够余量”。

  根据环保部门统一对危废进行监管的要求,危废产生单位应根据实际产生量签订处置合同,也就是说,产生单位签订的合同量必须等于或者大于产生量,不过,“余量超过产生量3倍”并不符合逻辑。

  一位熟悉业内情况的人士表示,如果签订总的处置合同量为4100吨/年,则实际产生量也应该与此数相去不远。

  记者随后分别调查了这两个危废处置单位。翔宇环保相关负责人告诉记者,虽然圣雪大成与其签订了每年3000吨的处置合同,但实际上,今年以来总共转运过来263.49吨。

  那么,圣雪大成的其他菌丝应该是运往皓轩环保进行处置。根据石家庄环保局网站上关于这一项目的环评公示信息(《石家庄市环境保护局关于石家庄皓轩环保科技有限公司抗生素菌丝体焚烧处理项目环境影响报告表公示》),项目位于赞皇五马山工业区,总投资1404.16万元,年处理菌丝体能力为1500吨。

  穿过雨后泥泞的乡间小路,一路颠簸后记者来到了五马山工业区。然而记者在工业区里仅有的两条路上来回穿行数趟,仍未发现目标。在叫开了数家企业的大门一一询问后,得到的答复全部都是“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但根据环评文件所指明的位置,皓轩环保就在一马路某处。而现场却不见任何与皓轩环保公司相关的标记。无奈,只有继续根据坐标逐个企业询问。

  在一个没有任何名称标识的厂区门口,一名工作人员告诉记者,这里是“海创建材厂”的厂区,但有个名为“皓轩”的公司租用了厂区的一块地,与他们并无关系,并指出了其所在的方向。

  顺着这名男子所指的方向,记者一直走到了厂区的最南端,绕过了一堆高高的土石后,才看到了一扇紧锁的铁栅门,里面就是男子口中的“皓轩”公司。

  这是个崭新的厂子。大门外的黄土路上,有两道淡淡的小轿车车辙。

  公司大门紧锁。向里看去,门口的值班室内空无一人,门窗紧闭;整个厂区没有任何企业标志或牌匾;雨后的水泥地面和厂房一尘不染,和与之相连的荒草地形成鲜明对比。这片不大的区域夹在海创建材、波尔陶瓷等四个企业之间,显得格外安静。

  为查明实情,记者从围墙的一个缺口处进入了厂区,通过主厂房窗户记者看到,数百平米的厂房内安装有一套崭新的焚烧设备,银灰色的机器表面落满了灰尘,地上水盆、扫帚随意放置,一台机器旁还有半袋剩下的类似水泥的材料。

  在厂区内,记者发现了挂着“危废暂存库”牌子的库房。三间库房分别标着“菌丝渣库”、“飞灰残渣库”、“辅料库”字样。记者推开门后发现,“飞灰残渣库”里仅有几袋废料堆放,而“辅料库”中更是屈指可数的数袋原料,偌大的库房里空空如也。

  从这个“皓轩公司”出来后,记者见到了海创建材厂锅炉房的几名员工。一名女员工告诉记者:“这个厂的人十天半月来一次,平时都没人,也没见他们进过几次货,老是这么空着。”

  而门岗值班员的说法更令记者惊奇:“今年这半年,我前后加起来总共只见着他们来过没几次,运货车最开始好像来过三两次吧?平时连个人影都没有,更别提生产了。”

  这样一座资质俱全的危废处置设施,原来仅仅是一个摆设,至少现场情况说明,从建成到现在,这套设备基本没有运行。那么,圣雪大成每年产生的绝大多数菌丝也就“下落不明”了。我们有理由怀疑,今年前几个月运送到翔宇环保处置的260多吨菌丝,也仅仅是为了应付环境保护部“挂牌督办”以及地方环保部门监察的权宜之计。

  从左手到右手,表面上证据齐全、联单历历,私下里逃避监管、陈仓暗度。圣雪大成的这一手“花活儿”做得实在漂亮。

  也许有人会问,既然已经建设了处置设施,为何不用?这笔账其实很好算。委托专业企业每处置一吨菌丝,产废单位要支付2000元;自己投资建设设施,运行成本甚至还要更高。即便按照每年1000吨菌丝的产生量,每年可节约处理成本200万元,如果按照圣雪大成在合同上预估的产生量4100吨来算,每年就能省下800余万元。这座投资1400万的设施,用不了两年就能“回本”。

  这是一个企业的如意算盘。但作为“制药救人”的药企,无论是华北制药华栾公司,还是圣雪大成公司,或是其他如此盘算的企业,却丧失了其生存的根本。

  药品未出厂门,臭味已扑鼻而来;药品尚未治病,环境已因其得病。

  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我国部分制药企业的发展理念,究竟是造福万民,抑或贻害一方?

  本报将持续关注。

【编辑:史建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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