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省温岭市礁山港投巨资修复生态 整治难度大

在污染严重的造船业成为松门镇主要支柱产业后，礁山港遭受到的污染更为严重。图为当地一个渔民用木桨划动着海水，让浮板在漆黑的海水中动起来。

孙金标摄

在松门镇街道和村路两侧，有不少垃圾桶，但有些村民还是直接将垃圾倒入河道或港口里。 孙金标摄

浙江省温岭市礁山港命运的改变，始于上世纪70年代的东海涂围垦。随着近年来工业无序发展，尤其是污染严重的造船业成为这个沿海小镇的主要支柱产业后，礁山港更面目全非。目前当地政府投入巨资，开始对礁山港进行生态修复

◆史春波

渔船入港了。当潮水退下，就露出一大片滩涂，跳跳鱼在上面欢快地觅食，它们连爬带跳游向海水；而一队队的红蟹张着大螯，吐出一个个水泡……

这是陈建林记忆中的松门礁山港。但在短短10多年之后，当他重新返回故乡浙江省温岭市松门镇时，发现曾经鲜活的礁山港变成了死港：随处可见的垃圾、淤泥以及周围大小林立的船厂、作坊，到处都散发着腥臭。

礁山港命运的改变，始于上世纪70年代的东海涂围垦，当时浙江省沿海各地都兴起了围垦滩涂的高潮。向大海要土地，是当时许多地方政府提出的口号。

再之后的几十年，随着工业无序发展，尤其是污染严重的造船业成为这个沿海小镇的主要支柱产业后，礁山港便彻底沦陷。

在许多人的呼吁下，温岭市政府开始进行大修复，但付出的代价显然巨大。2013年，温岭市政府投入近3000万元，用于疏浚淤积的污泥和垃圾，随后又开展了查处违法排污行为、进行水体置换等“十大”专项整治行动。

“这个过程，可能需要三五年。”温岭市当地一名政府工作人员这样表示。到时候，人们能看到一个重新恢复活力的天然渔港吗？

水产丰富的渔港变成一潭死水

曾经的礁山港海水清澈见底，但当陈建林回来时，发现港口的水发黑发臭，映入眼帘的则是淤泥、垃圾和死鱼

两个月前，当陈建林穿着一件风衣出现在松门镇礁山港的时候，他不得不捂住鼻子，因为港口散发出的腥臭让人难以忍受。他怎么也想不到，曾经的故乡变成了这副模样。

对于家乡，50岁的陈建林多年来一直沉浸在小时候的美好回忆里，他经常向外地朋友描述家乡独特的海景。那时，礁山港有一个国营冷冻厂，陈建林的父亲就在这里上班，他经常来到这里，看渔船、抓鱼蟹。

位于浙江省温岭市松门镇的礁山港是国家二级群众性渔港，三面环山，东面直通东海，港区面积有600万平方米，能停泊近千条渔船，港口拥有500吨级的码头，年吞吐量达100万吨。

一直以来，礁山港是温岭市天然的避风良港和主要海运通道，也是温岭市重要的渔需物资补给和水产品装卸交易基地。

陈建林告诉记者，在上世纪70年代，渔港内的海水清澈见底，黄鱼、鲈鱼等鱼种数量繁多，渔民们并不需要出远海就可以满载而归。

“滩涂上有跳跳鱼、有红蟹，就连与码头相连的桥桩下也长满了牡蛎。”陈建林回忆说，他高中毕业后就来顶了父亲的班，在冷冻厂工作，与港口朝夕相处。

那段时间，陈建林还学会了开船，他经常驾船从港口出海，回来时住在小宿舍里，用清水煮一锅海鲜，那是最好的美味。

靠海吃海，生活在松门镇的很多人都是渔民。在港口潮水退后，他们就带着特制的工具，到浅海滩涂上“讨小海”，捕捉鱼虾、蛤蜊之类的海鲜。对于渔民们来说，这是渔村代代流传下来的生活方式。

陈建林有着到浅海滩涂上“讨小海”的亲身经历。等退潮时间一到，在一声“收网喽”的吆喝声中，数十个“讨小海”的年轻人背着大篓，挽起裤子、捋起袖子趟着海路，左右开弓，不一会儿，鱼蟹便装满了大篓。陈建林跟在后面，也能收获不少小鱼小虾。

后来，陈建林辞职离开了家乡，去北京做生意，偶尔回来也住在温岭市区。这次，他在网上看到了礁山港被严重污染的消息后，觉得很震惊。曾经的渔港真变成这样了吗？当他再回到礁山港时，发现渔港确实面目全非，美好的记忆已被垃圾破坏了。

站在港口，陈建林发现港口的水发黑发臭，映入眼帘的，是满眼的淤泥、垃圾和死鱼。“港口已经不像港口，像条狭窄的河。再过几年，怕是连河也没有了。”陈建林不禁有这样的担忧。

塘礁村码头是礁山港的另一个码头，这里是内海流向外海的必经之处。站在高处看，大量垃圾漂浮在海面上，触目惊心，曾经水产丰富的渔港已经变成了一潭死水。

“看到污染这么严重，确实太痛心了。”陈建林说。

临海小镇海水变成“奢侈品”

随着海水水质开始逐渐变差，家门口的海水不能再用来养殖螃蟹了，陈建中不得不到十几海里外取海水

受污染影响最为严重的，是在这里进行海产养殖的养殖户。

2014年12月末的一个晚上，在陈建林的带领下，记者赶到了他的堂弟陈建中家。

陈建中在松门镇上开了一家螃蟹养殖场，已经有十几年了。兄弟俩在逼仄的小厂房里聊起了童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总是离不开礁山港。陈建中说，每到夏天，他们就一起下海游泳，那时的水还很清澈；有空的时候，就趁着潮水退去，在海滩上捡拾鱼虾去卖。

“那时虽然生活艰苦，但是没什么污染，海产品也很多。现在呢？别说游泳了，去港口多呆一会就难受。”陈建中说。

虽然兄弟两人现在都有了自己的事业，但他们确实发现，松门镇的环境已变得越来越糟，港口几乎消失了。“你说值不值呢？”陈建中说。

陈建中养殖螃蟹需要大量海水，每隔几天，他都要雇一只小船出海，到离港口十几海里远的地方取不受污染的海水。他说，螃蟹需要海水里的氧气。

陈建中说，在他刚开始办养殖场的时候，在这个沿海小镇，海水是最平常不过的东西，需要海水，到海港里直接去取就可以。但让他没想到的是，这样的场景并没有持续多久，10年后，在这样一个临海小镇，海水竟也成了“奢侈品”。

在这10年中，陈建中见证了港口附近建设的工厂越来越多，烟囱也越来越多，工业逐渐占领了这个传统的渔业大镇。

伴随着工厂越来越多，这个沿海小镇的海水水质也开始逐渐变差。

陈建中的一个朋友办起了一家鱼粉加工厂，他每天把堆积成山的死鱼死虾加工成饲料，然后卖给各大养殖场。在松门镇，这样大大小小的鱼粉厂并不少，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全都没有污水处理设备，加工后的废水直接排入大海。

“我曾经这样问过一些朋友，加工后的水这么臭，为什么不买个设备处理一下？他们告诉我，大海这么大，大家都这

么排，你一个人不排，也改变不了什么。”陈建中告诉记者。

一开始，海水确实也没有什么变化。但随着类似的工厂越建越多，鱼粉厂照样往海水中排污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陈建中也照样去港口取水养他的螃蟹。

忽然有一天，陈建中发现，他养的螃蟹死了不少，这时他才意识到，海水水质出问题了。随后，他注意到海水开始不断地变黑发臭，“一年不如一年了”。

家门口取之不尽的海水突然不能用了，这多少让陈建中有些意外。但没有其他办法，他只能雇船出海，到十几海里外的海域中取水。他粗略计算了一下，这样下来，一年大约要增加十几万元的养殖成本。

和堂哥一样，陈建中也在温岭市区买了房子，平时每天开车往返市区和松门镇之间。一开始 ，他的父母并不愿意搬离这里，老人固执地说，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这样的味道也闻习惯了，为此父子俩还吵了起来。

陈建中说，自己有个亲戚住在和礁山港很近的松寨村，村里有条小河通往海港。每年夏天是村民们最难受的时候，由于紧靠海港，空气里弥漫着各种臭味，村民们睡觉都要关紧窗户。“再这样下去，村子真没法住人了。”陈建中说，有亲戚这样向他抱怨。

去年夏天，亲戚养的一只鸭子跑到了河里，上来没两天就死了。当陈建中把这件事告诉父母时，老人这才答应搬到温岭市区。

礁山港生态环境压力巨大

大面积的沿海滩涂被填埋，破坏了渔港的肌体；造船业快速发展，带来的是又一次毁灭性打击

在陈建中的印象里，礁山港开始被破坏，始于上世纪70年代的东海涂围垦工程。

浙江省台州市水利部门公开的资料显示，东海涂围垦工程位于松门镇，是浙江省三大围垦工程之一，围垦面积5.05万亩、建堤坝13公里。2008年12月，工程全部完工，而礁山港就在其南面。

“这个工程的投资兴建，将对解决温岭市人多地少的矛盾、实现经济再次腾飞，产生积极深远的影响。”当地媒体曾这样报道。

在围垦工程开始后，海滩上每天都有铲车、吊车来来往往。直到现在，陈建中还能回忆起当时的境况。

大面积的沿海滩涂被填埋，最终破坏了渔港的肌体。“就像人的血脉被切断了一样”，当地一名不愿透露姓名的政协委员这样告诉记者。

据了解，礁山港原本有5个水门，意味着港口与大海之间有5条水路可以流通，流速能达4级。多个方向的水流，可以带动渔港内水和垃圾流动，减缓污染。

但随着渔港附近滩涂的围垦开发，水门一个个被合龙，港内几乎变成了一潭死水，水质恶化速度进一步加快。

而另一方面，围垦的大量土地陆续被用作工业开发。尤其是进入上世纪90年代以后，当地逐渐形成以水产加工、机械流水线制造、塑胶化工、船舶修造为主导的产业，沿着港口建设了大量工业企业，外来务工者也不断涌入淘金。

记者了解到，在礁山港港区周边有13家船舶修造企业、4家水产加工企业、4家鱼粉加工企业，常住居民近万人，周边企业工业废水、生活污水超标排放，修造船企业向港区水域乱倒垃圾，污染了港区海水，导致海域水质日益恶化、海水发黑发臭。

“最多的是造船厂，因为这里靠海，有着先天的地理优势。”当地一家造船企业的老板王友顺这样告诉记者。很快，

造船业成为松门镇的支柱产业。

但对于礁山港来说，造船业快速发展带来的是又一次毁灭性打击。柴油、废船板、泡沫……这些兴起的船厂成为主要污染源。

附近的渔民说，礁山港内分布着大大小小数十家造船厂，现在渔港里的这些垃圾大部分是这些船厂拆解旧船后产生的，“因为没有垃圾集中处置场地，大海就成了天然垃圾场。”

这些年来，这个海港被各种各样的工业废水、生活垃圾侵入，承受着难以承受的生态环境压力。

一边是海水无法流通，另一边是垃圾越堆越多，而相关政府部门也未及时进行疏浚，多年来，礁山港渐渐萎缩，只能成为当地渔民们的记忆。

据温岭市有关部门初步测算，这两年，礁山港每年以10多厘米的速度淤积，致使主航道越来越浅、越来越窄，一些稍大点的渔船和货轮在浅水潮时无法进港。尤其是台风季节，渔船进港避风面临诸多困难。

整治能否拯救礁山港？

温岭市投入巨额资金对礁山港进行疏浚，并开展了“十大”专项整治行动。但多年欠下的债，还起来仍相当艰难

“再不救救礁山港，就没得救了。”看到礁山港面临的严重污染，温岭市多名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这几年一直在当地“两会”上奔走呼吁。

不能让渔港消失，这是温岭市不少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们的愿望。他们联合了多名渔区的人大代表上书政府部门。2013年，礁山港疏浚工程终于有了实质性进展，当地政府投入近3000万元，预计用300天时间完成疏浚。

但是，令人没想到的是，多年欠下的债，还起来仍相当艰难。

“我们也没想到垃圾居然会这么多。”浙江省椒江胜帆疏浚有限公司一名工作人员告诉记者，因为垃圾太多，他们每天只能以20米的速度缓慢推进，工程日期将远远超出预期。

这名工作人员说，他们平均一天能清理两吨垃圾，最多的时候可以达到5吨，要用船拉五六趟。由于垃圾多，疏浚工程用的管子经常被打破，“一根管子要花6000元，现在已经打破七八十根了。”

陈加法是疏浚工程的负责人，他告诉记者，本来他接下的是清运淤泥的工程，结果现在每天花在清运垃圾的时间上超过一半，“我们原先估计最多6个月就可以完成，现在看样子是一年也完成不了。”

记者了解到，礁山渔港的进港航道为天然航道，需要疏浚的主航道全长2.2公里，次航道全长1.3公里。到记者采访时，原本预计的工期已到，但疏浚完成的只有50%。

“不能仅靠海上的疏浚，还要陆上一起抓。对于那些排污企业，该关的关、该搬的搬，不然治标不治本，几千万元的资金就得打水漂。”一名温岭市政协委员这样认为。

叶克元、陈存裕、梁新方等3位温岭市政协委员生活就在礁山港区附近，他们目睹了礁山港环境的日益恶化。他们认为礁山港地势较高，内河水置换形不成大流量，建议开挖礁山通航孔，“这样可以与另一个通航孔进行对接，涨潮时海水涌入通航孔。退潮时，开启礁山通航孔闸，让海水冲进礁山港，一方面可以保持海水对流，减轻污染程度；另一方面也可增加渔船的避风场所。”

令他们感到欣慰的是，另一个修复计划也启动了。2014年12月初，温岭市派出26个部门组成的工作组进驻松门镇，开展“十大”专项整治行动，从根本上改善礁山港环境质量。

记者了解到，专项行动将围绕违法排污、截污纳管、疏浚清淤、港面环境卫生、陆上环境卫生、海岸线改造提升、工业企业生产、水体置换等方面进行整治。

“我们还设立了专门的举报电话，重奖举报人。”一名工作组成员告诉记者，他们还被授予了一定的“特权”，“按照规定，整治行动中涉及单位必须无条件配合工作组开展调查，遇到不配合行动的，将直接追究主要负责人的责任。”

截至目前，礁山港港区内有17家违法排污企业遭到关停处罚，其中包括12家水产冷冻厂、4家鱼粉加工厂、1家鱼糜厂，另有上万平方米的违法建筑也被强制拆除。

同时，松门镇计划对礁山港开展截污工程建设，并建设松门水产加工园区，整合鱼粉加工企业，但截污工程尚在规划阶段，水产加工园区将于2015年底前投产运营，目前礁山港水质仍难以得到明显改善。

“一个区域原来拥有良好的生态环境，你要污染它很容易，但要修复就很难了，这就是代价。”温岭市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人大代表这样坦言，“其实，不仅是温岭市的礁山港，在很多地方都会出现这样的情况，这些历史旧账是某个特定年代某些不科学的政绩观下的产物。”

“社会在进步，我们对政绩、对经济发展和生态文明的认识也在变化、在提高，这也是礁山港发出的警示。”这位人大代表说。

记者了解到，温岭市政府表示，将通过3年~5年的整治、规范、发展，将礁山港港区打造成人居环境整洁优美、经济发展集约高效、港区管理规范有序的生态型渔业后方基地和现代化造船海工基地。而港口管理和发展规划初稿也将在2015年4月完成，5月完成评审、修改，6月发布实行。

礁山港的命运最终会如何？答案或许要在几年甚至几十年后才会知晓。希望到那时，礁山港能恢复它曾有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