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民俗：铺衬、袼褙、千层底

　　上世纪70年代前后，老家那个地方人穿的多是布鞋。我插队的后章发屯儿穷是穷，但很少见到外出光脚丫子的。家里不管穷过富过，也不论大人孩子，脚上都能穿上鞋子。是清一色的“千层底”。

　　缝制千层底布鞋的材料，主要是碎布条子烂布片儿什么的。当地人管这叫“铺衬挠子”。那里土壤瘠薄，无霜期短，不利于棉花生长。不产棉花，就没有“家机布”可用，因此，缝衣做被等一应所需，全靠计划配发的布票、棉花票购买。量很少，农村每人一年只有五七尺布、一二斤棉花。越缺就越金贵，屯里大人孩子身上穿的都是补丁摞补丁的。偶尔做件新的，也是大人穿破了毁给孩子，大孩子再传给小孩子。实在没法儿穿了，就把补丁一层层拆下来，连同破烂不堪的原衣原裤，剪成一块儿一块儿的铺衬，再把它们同平时裁剪缝补衣裳剩下的边角废料放在一起，家家户户的针线筐或包袱皮里就有些丰富多彩、不堪重负。铺衬们凑在一块儿，大小、薄厚、颜色、新旧不等，花花绿绿、五颜六色、奇形怪状。

　　等到把铺衬积攒得差不多了，就开始打袼褙。先是在铁锅里熬出一盆糨糊，再把面板、锅盖、炕桌等物件拢到一起，然后小心仔细地把铺衬一块儿块儿一层儿层儿地往上粘。不用区分它们是什么颜色和花样，但要把新的旧的、厚的薄的和大块儿小块儿错开，打底和最上面这两层最好要选择稍新一点儿的大块儿布。一般用作鞋帮的打三层，做鞋底用的得打五七层。最好赶上晴天有太阳的时候，把那些粘着袼褙的物件支到院子里，晒上它两三天，等快要干透时揭下来，一张张挺括括硬梆梆的袼褙就算做成了。一旦赶上阴天下雨，就搬到热炕上或灶坑旁烘烤，也毫无大碍。

　　在城里生活时，我也曾仔细观察过母亲打袼褙。工艺流程都差不多，但使用的材料就有些异样。母亲熬糨糊用的是白面，而这里几乎家家用的都是苞米面，稍好一点儿的再掺些荞面或黄米面。特别是下料的铺衬，母亲选择的余地比较大，稍小一点儿的或绦拉一点儿的就扔掉了，说是打出来的袼褙不结实，不耐用。而屯里人用的铺衬就容不得任何挑剔了，碎布头儿烂布条儿，只要能上得了手的，就都得将就着用，有的甚至把实在不能穿用的旧鞋帮子、麻袋片儿、毛巾袜子破手绢儿什么乱七八糟的，全都打到了袼褙里。

　　做千层底前的另一件事儿是选鞋样儿。屯里一些心灵手巧的婶子大娘姑娘媳妇手中，都有一些现成的纸鞋样子，取来即用。还有图稀省事儿的，干脆就把脚丫子或正穿在脚上的鞋子描在纸上，就剪出了个鞋样儿。有了鞋样子，把它连在袼褙上，握紧剪刀，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剪出来了鞋底和鞋帮的雏形。鞋底的外沿还要粘上一层白色的新布，鞋帮的颜色和花样要根据穿鞋人的年龄、性别、爱好而择。稍上点儿年纪的，不论男女都是深色，就连大姑娘小媳妇也

　　没有人穿得花里胡哨的，只有给孩子们做的鞋才会用些花样色彩。

　　最关键、最辛苦的一道工序是纳鞋底，大概“千层底”一说就是由此而来的。纳鞋底的时候，要一只手把几层剪好码齐的袼褙攥紧，另一只手用一把特制的“鱼刺锥子”扎穿过去，再把那边的线麻绳勒进锥尖处的鱼刺缺口带过来，然后使劲拽紧拉实。这样一针一线地反复来做，大约纳一只成人鞋底，至少也得五七百针，有做活儿细针脚儿密的，能达到上千针之多。纳鞋底既要力气又得细致，指掌之间力气用得大用得匀，纳出的鞋底就松紧适度、结实耐穿。针距之间掌握得疏密恰当、排列有序，就使人看着密密匝匝、精巧别致，极像是机器印染出来的鸡爪印或梅花图，整齐划一，煞是好看。有细心的女人纳鞋时，还要用一块布包着鞋底，生怕把鞋底边的一溜白布弄脏。粗略计算，纳一只鞋底，差不多得用三四天的零碎时间。

　　庄户人家的女人没有时闲的时候，“扔下筢子就是扫帚”。对做鞋来说，纳鞋底虽很重要，但没人把它当成上趟子活儿，都是在忙完其它事情后，插空儿来做。有的一边唠嗑儿一边纳鞋，有的一边烧着火做着饭一边纳着鞋，还有的这边解开怀儿喂孩子吃奶，那边顺手就拿起一只鞋底来纳。最多的时候是在晚上，干完了一天该干的活儿，夜深了人静了，便盘腿坐在炕上，借着微弱的煤油灯光，弯腰弓背，全神贯注。那一扎一拉，动作轻松自如，透出一种娴熟优雅之美。时间长了，锥尖有些钝涩，就在发际间划一下；眼睛花了，指掌麻了，不小心扎到手指，赶紧放到嘴里吮吮血渍，再揉揉眼睛，抻抻腰身，接着纳。

　　鞋底纳成了，往上安鞋帮儿就相对轻松。再用鞋楦子楦一楦，放置两天定定型，一双周周正正、像模像样的千层底布鞋才算大功告成。如果不是着急穿，带带拉拉，打打停停，前前后后算在一起，做出一双鞋子一般得用十几天时间。有的稍加复杂、样子又新颖一点儿的，就更费工夫。比如，小媳妇给刚刚学会迈步的孩子做的虎头鞋，母亲给长期在外的儿子做的休闲鞋(鞋帮两面带松紧带)，冬天方便穿鞋带儿的乌眼鞋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