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春联

　　每逢春节到来的时候，老家的乡亲们都十分看重写春联和贴春联这个古老的习俗，那红艳艳的春联中包含着每户人家美丽而幸福的梦想。

　　记得我小的时候，我们村里的春联都是由一个叫林则昌的人写的，此人读过几年书，肚里虽然没有多少墨水，但在目不识丁的乡亲们面前，仿佛已经是一个学富五车的大才子了。每年林则昌为大家写春联时，不仅喜欢摆架子，而且还要收一些好处费，即使非常贫穷的人家，他也要收一些粮食、红枣、花生之类的东西，从来不肯白写。

　　林则昌对于村里谁家的孩子要去上学的事情，总是极力阻止。现在想想，大概是他怕村里出了更多的读书人，抢了他写春联谋取好处的美差。

　　起初，当母亲决定要把我送进学校上学的时候，林则昌就专门跑到我家，对我母亲说：“一个庄稼人，你让他上什么学？看他那又憨又笨的样子，上学也是白上。还是早早让他到地里放羊、干活去吧。”母亲并没有听他的劝阻，坚持把我送进了学校。

　　于是，林则昌为此事一直记恨着我母亲。我上学第三年的春节，母亲拿着红纸、拎着一篮大红枣去请林则昌写春联时，他将母亲递过去的红纸狠狠扔在地上，冷笑着说：“你不是让你家娃上学了吗？他既然能够识文断字，就不用来求我，你让你家娃自己写春联吧。”

　　遭受了羞辱的母亲拉着我的手回到家里，她没有流泪，而是对我说：“今年咱家的春联你来写。”我望着母亲一脸的坚定，心里却有些害怕。那时我才上小学三年级，还不会用毛笔写字，怎么能写春联呢？但母亲依然给我准备好了毛笔和墨汁，用鼓励的口气说：“孩子，你给妈争口气，这春联一定要写，要好好写。”

　　看着母亲那双饱含着希望的眼睛，我心里也有了跃跃欲试的勇气，于是拿起了毛笔，蘸了浓浓的墨，问：“妈，写什么呢？”母亲想了一下，说：“就写‘马瘦毛虽长，人穷志不短。’”我知道，这是一句戏词，是母亲平时听戏听来的。

　　可是，刚写第一笔，我的手就开始颤抖，额头上也渗出细密的汗珠。母亲用她的衣袖给我擦擦汗，依然要我写。

　　我坚持写出了第一个字，自己看了看，又有些气馁了，因为那个字写得歪歪扭扭的，难看极了。于是，我有点沮丧地放下了笔，对母亲说：“我不写了。”让我没料到的是，母亲立刻就拿起了一根拇指般粗的棍子，大声训斥我说：“你咋这么没有出息？包公12岁就做官审案，周瑜7岁就领兵打仗。你已经10多岁了，竟然连春联也不会写，你给我写！”

　　我看了看母亲手里的棍子，怕自己受到皮肉之苦，只好又硬着头皮拿起了笔，手颤抖着，写了起来。

　　在母亲的逼迫下，我费了好大的力气，终于把一个一个的字写在了鲜艳的红纸上。

　　大年三十的下午，当母亲微笑着亲手把我写的歪歪扭扭的春联贴上去的时候，引来了很多人的观看。母亲自豪地指着春联对乡亲们说：“这是我家小军写的。”乡亲们纷纷称赞，说我人小志气大，长大一定有出息。正在大家兴致勃勃地欣赏我写的春联时，林则昌来了，他冷漠地看了一眼那幅春联，说了一句：“什么玩意儿？小毛孩子也敢写春联！”然后，就气急败坏地走了。村里年已古稀的三奶奶用拐杖指着林则昌的背影说：“这种人，就怕村里别的人能识文断字，真可气！”

　　第二年春节，乡亲们纷纷把红纸送到我家，让我给他们写春联，母亲非常高兴，拿出最好的吃食招待大家。

　　林则昌的门前显得十分冷清了。后来，村里上学的孩子越来越多，春联都由自己家读书的孩子写了。其实，这并不是乡亲们故意让林则昌难堪，而是乡亲们希望村里能出更多有文化的人，希望春节越过越有滋味。(王吴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