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网购仿真枪案”获再审的背后：申诉书修改上百次

　　“少年网购仿真枪案”获再审的背后

　　一份被修改上百次的申诉书

　　10月18日，备受关注的“少年网购仿真枪”一案迎来了转机：福建省高级人民法院作出决定，将择日依法公开开庭再审刘大蔚走私武器一案。

　　为了这一天，被告代理律师、北京理工大学教授徐昕奔波了一年。

　　2014年7月，四川少年刘大蔚通过QQ向台湾卖家网购24支仿真枪；同年9月，没收到货的刘大蔚被告知，他网购的24支仿真枪中有20支被鉴定为真正的枪支。刘大蔚因涉嫌走私武器被逮捕。(详见《中国青年报》2016年2月23日6版相关报道)

　　2015年4月30日，刘大蔚以走私武器罪被福建省泉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判处无期徒刑；同年8月，二审维持原判。

　　为了改变刘大蔚“无期徒刑”的判决，徐昕前前后后修改了上百次申诉书，不断补充新的材料和细节。

　　“徐老师走在路上看到玩具枪，会说这个很可能也会被鉴定成枪支；听到某个大贪官宣判，就不由将其与刘大蔚的量刑过重进行对比。”徐昕的助理肖哲说。

　　本案是徐昕今年最希望解决的案件。徐昕认为，此案不仅关系到刘大蔚自己，更可能涉及到大量普通公民。

　　申诉：“总要把道理讲透”

　　“本案鉴定所依据的公安部枪支认定标准极低，与刑法、枪支管理法相抵触，致使每年出现大量仿真枪的购买者、销售者被判重刑，我们要推动少年网购仿真枪案的再审，以及我国涉枪案件标准的完善。”徐昕说。

　　徐昕表示：“申诉很艰难，但总要把道理讲透。”

　　徐昕要讲的“道理”，从跟仿真枪的鉴定标准“较真”开始。

　　本案中采用的枪支认定标准，来自于公安部2010年修正的《公安机关涉案枪支弹药性能鉴定工作规定》：“不能发射制式弹药的非制式枪支，当所发射弹丸的枪口比动能≥1.8焦耳/平方厘米时，一律认定为枪支。”

　　这一标准，被不少专家学者质疑为过低。关于枪支的判定标准，枪支管理法中规定：枪支须具备“足以致人伤亡或者丧失知觉”的属性。

　　徐昕认为，公安部的上述规定，与一些民众的预见、认知存在差异；另外，刑法中没有对仿真枪的详细规定，枪支管理法也仅在第二十二条提及严禁制造、销售仿真枪，但并未规定购买仿真枪的行为涉嫌违法。

　　狱中的刘大蔚也没闲着。“只要有机会，一定要为自己辩护。”从未接触过法律的刘大蔚，特意让父母在探监时带来大量法律书籍。从2015年4月到9月，他在狱中写了一封长达25页的申诉信：“公安机关有选择性错误试(适)用‘枪支致伤力的法庭科学鉴定判据’……不能成为判定涉案物品属于枪支的鉴定依据，以枪口比动能超过1.8焦耳/平方厘米作为不能发射制式子弹的非制式枪支致伤力的判断标准，既无效果，也不科学。”

　　刘大蔚的申诉信，启发了徐昕办理此案的思路。

　　刘大蔚的父亲刘行中告诉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根据刘大蔚申诉信的提示，徐昕“一秒一秒、一遍一遍”地看海关提供的录像。

　　徐昕发现，枪形物在查扣、开箱、送检三阶段的视频不完整，这意味着，购买者、购物清单、海关查扣物品与开箱视频中的枪形物之间不具有唯一对应性。徐昕的结论是：“这不足以证明海关查扣的仿真枪是刘大蔚购买的。”

　　徐昕还发现，原本作为定案关键依据的《枪支弹药鉴定书》同样存在漏洞，鉴定人和复核人的签名高度雷同，极有可能是一人所签。另外，枪支的鉴定机构、鉴定人未提供资质证明，在福建省司法厅也未能查询到相关的备案信息，因此，鉴定书意见涉嫌造假，与鉴定程序相违背。

　　今年二月，徐昕向福建省高院提交了《紧急申请再审的说明》，也一并寄给了福建省检察院和最高人民检察院。徐昕还写了《致福建高院院长马新岚大法官的信》。在信中，徐昕肯定了福建省高院平反多起冤案的成果，他恳请高院启动对刘大蔚案情的再审。

　　此后，徐昕向福建省高院提交了第二稿的申诉书。

　　等待：“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

　　2016年春天，徐昕和刘大蔚的父母再一次陷入了等待。在这之后，徐昕几乎每天都通过微博和微信朋友圈呼吁本案复查再审。

　　“每一桩案件的立案、复查都有一定封闭性，我们不断写信申诉、上访、尝试与法院取得联系。”在接受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采访时，徐昕说：“七八个月来，我们就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

　　在这期间，狱中的刘大蔚还在不断地看书和写信。这个20岁的年轻人希望能有一个弟弟或妹妹代铁窗里的自己照顾爸妈，在2月9日的信尾，他用简笔画表达了理想中的一家：4个人并排站在一起，手牵着手微笑着。

　　2月底，在漳州监狱的元宵晚会上，刘大蔚等来了和父母的短暂“团圆”。台上，刘大蔚表演了《烛光里的妈妈》，台下，母亲胡国继没忍住落下的眼泪：“我会申诉到底，还大蔚一个清白，付出多少都决不放弃。”

　　半个多月后，母亲胡国继的期待在全国两会上得到了响应。

　　全国政协委员、中华全国律师协会副会长朱征夫将完善枪支鉴定标准写入提案，朱征夫呼吁，随着仿真枪变真枪的案件不断增加，公安部的1.8焦耳/平方厘米的枪支认定标准应当重新审查。徐昕迅速转发了这条消息。

　　今年4月，他们等来了立案复查的通知。

　　转机：“一切变得有希望了”

　　10月下旬，听说儿子的案件可以再审，父亲刘行中急切地跑到福建省高院询问开庭时间，他感慨：“一切从失望开始，变得有希望了。”

　　10月18日下午，徐昕收到了福建省高院决定再审本案的消息。

　　“必须为福建省高院转发点赞，向马院长致敬！”徐昕多次在微博中提道。他告诉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与其他案件相比，本案仅时隔一年便启动再审，实属不易。

　　“下一步，我还将为刘大蔚做无罪辩护，(任务)非常艰巨，但我一定会全力争取。期待尽快开庭。”徐昕为开庭准备了9页的辩护手稿，他在每一条辩词后都画了一个笑脸。

　　一周后，徐昕在漳州监狱中再次见到了刘大蔚。徐昕嘱咐他：“再审是很多人共同推动的结果，希望你未来也能够关注公益，协助我们一起推动枪支认定标准的提高，避免每年有几千人因购买仿真枪被抓。”

　　隔着监狱的小窗，刘大蔚与徐昕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 傅晓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