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仁风冤案再审决定者——南青防冤记

　　主角档案

　　南青，女法官也。知性而温婉，铁腕又柔情。1992年入滇高院，事刑名数载。现任滇高院立案二庭（申诉审查庭）副庭长、廉政监察员、刑事申诉复查案件审判团队负责人。敢于坚持原则，严把案件质量关。作为司法体制内自我纠错力量的一员，把有错必纠、疑罪从无作为行事原则。有语曰：“吾从为法官之日起，即决心终身捍卫法律尊严，守护公平正义，初心从未改变。”

　　虽是春寒料峭，但云南高院审判大楼的一间办公室，温暖，杂乱而有序。

　　南青从一堆卷宗里抬起头来，微笑。40岁的人，有着30岁的活力和纯粹，亲切如邻家姐姐。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审判监督者、一个严厉的纠错者，办过钱仁风投毒再审申诉案等多件有重大影响的案件。

　　南青所在的申诉审查团队，是启动再审的第一个关口，也是申冤者洗冤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个已经被判了刑的人员，若被决定再审立案，十有八九有望平反。因此，作为司法自我纠错的力量，南青他们被称为防冤者。

　　第1幕洗冤

　　●时间：2015年5月8日

　　●地点：云南省第二女子监狱

　　●内容：向钱仁风送达决定再审通知书

　　铁门重重地关上，钱仁风被带出监室。眼前是三名法官，为首的女法官南青向她宣读了决定再审通知书。钱仁风接过通知书，痛哭流涕。13年前，作为幼儿园小保姆的她，被认定投毒害得3名幼儿中毒（其中一名2岁幼儿死亡），获无期徒刑。13年来，她一直断断续续在申诉。此刻，终于看到了希望。

　　一时间，南青百感交集。一个花季少女13年的青春岁月，就这样剪着短发、穿着囚服，在高墙内蹉跎。而这些都源于一次不公正的执法和审判。个体在法律公器面前，显得那么渺小而无助。“我们要尽量避免这样的悲剧发生！”南青在心里说。

　　南青审判团队接到案件是2013年。当时，她多次到昭通和巧家县核查相关情况，并多次会同检察院对钱仁风进行提审。“问题很多，取证程序问题尤其明显！”经过多次调查核实和认真审阅卷宗，南青提出本案在事实认定上达不到证据确实、充分的标准，现有证据不能认定钱仁风构成犯罪，应按审判监督程序对本案提起再审，宣告钱仁风无罪。

　　合议庭进行多次讨论后，经院领导决定报审判委员会讨论，最终启动再审程序并对钱仁风宣告无罪。钱仁风案引起了社会的高度关注，也成了司法纠错和避免冤假错案的一个典型案例。

　　画外音

　　“最后的救命稻草”

　　南青所在的部门叫申诉审查庭（后改名为立案二庭）。该庭是开启再审之门钥匙的部门，一个案件如果启动再审则有改判可能，对当事人来说，案件再审就有了转机，所以，绝大多数的当事人都对申诉审查和申请再审这个程序寄予了“厚望”，期望自己的“错案”、“冤案”能够启动再审、纠正错误。

　　也正因如此，立案二庭案件数量居全院之首，2016年全庭审结案件1396件，其中刑事案件382件、民事案件971件、行政案件39件。南青个人办理案件结案73件，其中刑事59件、行政14件。该庭每人的结案数都超出全院人均结案数近3倍，办理了被告人钱仁风投放危险物质案、蒙自警察吉忠春持枪杀人案等多件在全国都有重要影响的案件。

　　不仅如此，当事人对这相当于“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复查程序，情绪反应最激烈，信访问题也是最多的。据说，高院诉讼服务大厅里的当事人，80%以上都是找立案二庭法官的。

　　第2幕纠错

　　●时间：2009年9月2日

　　●地点：云南省高院

　　●内容：宣告一“死缓犯人”无罪

　　已被判处死缓的“罪犯”宋庆芳被再次押入法庭。法官南青宣读再审判决书：“……无罪，当庭释放！”宋庆芳仿佛不敢相信，接着泪眼婆娑。坐在审判席上的南青也松了一口气。

　　宋庆芳运输毒品一案，虽是现场从宋庆芳携带的行李箱夹层内查获毒品海洛因800克，但宋庆芳一直辩解说箱子是帮彭某携带的、案发前并不知道箱子内有毒品。原判以运输毒品罪判处宋庆芳死刑，缓期二年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判决生效后，宋庆芳向高院申诉。

　　办理该案时，南青细致认真地研究案情、分析证据，多次提审被告人，发现宋庆芳被定罪判刑是在同案犯江某和彭某未抓捕归案、全案事实不清的情况下进行的。同案犯江某后来被公安机关抓获，其供述了没有告诉宋庆芳行李箱中有毒品，这一新证据的出现印证了被告人宋庆芳主观上不明知的事实。

　　南青提出宣告无罪的意见后，经合议庭评议并报审判委员会讨论决定，最终对宋庆芳宣告无罪。

　　画外音

　　“得罪人就得罪吧！”

　　在审判监督部门多年，南青办理过新证据出现、存疑无罪等多件宣告无罪案件。坚持底线，有错必纠。纠错，会不会得罪人？南青说，每个法官对法律的理解不尽相同，只要我们按照事实作出详细解释，办案法官们还是会理解的。遇到实在要在意的，职责所在，得罪就得罪吧！而对于那些真正徇私枉法的执法者和审判者，南青说，她和团队成员更不会在意。

　　南青还表示，她接触的案子，更多是新旧法交替过程中，由于适用法律存在争议而引起的申诉案件。“刑事法官也不容易，只能跟着政策走。”比如以前奉行“疑罪从轻”，现在要“疑罪从无”。同时，侦查技术的时代局限性也严重影响法官的判断。比如2000年后我们才有DNA鉴定，而此前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依靠血型来鉴定。“你想想，靠血型来锁定嫌疑人，多可怕。”

　　事实上，据记者了解，在现阶段，刑讯逼供的事例已基本很少再出现。“命案必破”方针的调整，一定程度上也去除了加诸在民警身上的压力；“审判权独立”和“办案质量终身负责制”的建立，也让冤假错案发生的可能性进一步降低，这也是为什么近些年曝出的冤假错案多发生在过去的原因。

　　第3幕 疑罪

　　●时间：2003年非典期间

　　●地点：红河州某县看守所

　　●内容：提审贩卖毒品被告人

　　刚任审判工作不久的助理审判员南青，和几位同事一路颠簸，终于到了红河州某县。这一路上，每走一段，就要过一个检查关口，量体温、往车里喷药。用南青的话说，就是一路“鸡飞狗跳”。

　　他们是冲着看守所里的被告人邓某来的。一审认定邓某卖给贵州人刘某鸦片5000克，以贩卖毒品罪判处邓某无期徒刑。邓某上诉后，作为二审承办人的南青，经过认真阅卷，向领导提出，要提审被告人。依当时的法律规定，一审获无期徒刑的情况，二审法官是不用亲自到看守所提审被告人的。当时正值非典期间，领导有些犹豫，到红河提审，可能会有危险。但南青坚持，最终说服了领导。

　　经过提审被告人和对案件细致地分析，南青认为，本案中购毒人刘某在逃，被告人邓某又翻供，本案现有证据不能证实邓某贩卖毒品的事实，南青提出宣告无罪的意见。合议庭多次评议后，经报审判委员会讨论决定，最终以事实不清，证据不足，撤销原判，发回重审。发回后，一审法院宣告被告人邓某无罪。

　　而南青和她的同事，从红河回来后就被隔离了一个月。

　　画外音

　　“宁可漏放、不可错判”

　　10多年前，我国法院的众多刑事判决中, 无罪判决是很少的。南青当时提出应作无罪判决，在当时被视作一种勇气和进步。事实上，疑罪从无，一直是南青办案秉承的理念。

　　“刑事法律是最严厉的法律。对一个当事人只是存疑的话，为什么要让他承受那么严厉的惩罚？”南青说，“是什么，就是什么”，不能说“可能有，可能没有”，必须要有证据证明确实是他做的才能判有罪，“证据不具有唯一性和排他性，就不要判！”

　　为什么我们的刑事司法理念要从“疑罪从轻”到“疑罪从无”？是否会放纵犯罪？南青答：这是我们法治进步、尊重人权的表现。以前是“宁可错判，也不漏放”，现在是“宁可漏放、不可错判”。“也许判错的只是一个人，但是它可能落在每一个个体身上，今天是他，明天可能是你、我。这是很可怕的。错判，把法律变成了凶器，是更大的恶。”

　　南青说，司法改革的大潮已经掀起，随着审判权检察权独立，随着非法证据排除、疑罪从无等理念的深入人心，冤错案会越来越少。而可以预见的是，在国内多起冤案平反的大背景下，短期内，她所在的申诉审查庭，收到的刑事申诉复查案件会越来越多。虽然案多人少的矛盾越来越突出，但她“一定会擦亮眼睛，作好公民合法权益的守护者”。

　　“我内心其实是希望我们部门收到的案件越来越少，那就说明我们的案件都办成了铁案。”她说。

　　云南信息报记者 曹红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