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番莲纹饰与实物之迷案

　　清 紫檀西番莲纹扶手椅

　　文、图/广州日报全媒体记者 钟葵

　　古代艺术品中有西番莲纹，植物中也有西番莲。前者是虚拟的，后者是现实中存在的。因前人对这一虚一实两种西番莲语焉不详，导致人们对两者之间的关系至今仍梳理不清。

　　西番莲有两种，一种是纹饰，一种是植物

　　西番莲有两种，一种是传统吉祥纹饰，另一种是以“西番莲”命名的植物。

　　西番莲纹是一种植物纹样，有“廉洁”“连绵不绝”之意，在古代应用极广，瓷器、木雕、丝织品、建筑雕刻等都常用这种纹饰。如《红楼梦》写刚竣工的大观园正门:“只见正门五间，上面桶瓦泥鳅脊；那门栏窗槅，皆是细雕新鲜花样，并无朱粉涂饰；一色水磨群墙，下面白石台矶，凿成西番草花样。”

　　“西番草花样”即西番莲纹。很多学者认为，这种纹饰源于西方，如梁思成在《中国建筑史》中说:“中国后世最通用之卷草、西番草、西番莲等等，均源于希腊Acanthus叶者也。”“Acanthus叶”即茛苕叶形的装饰，古人将莨苕叶纹样和中式缠枝纹结合起来，便形成了极富张力的西番莲纹。

　　植物中的西番莲，是西番莲科西番莲属草质藤本植物，全属有400多种，大多数原产南美洲。西番莲花朵奇艳，整体如莲，又似菊，花冠外围多密集的花丝，花药能转动，故又名“转心莲”。西番莲花的奇异之处是花形上的层层叠叠：最下为5瓣花萼，其上一层是8出花瓣，再上一层是一圈密集的花丝，在花心之上又长出三层。如重楼宝塔，堪称奇观。

　　明代时西番莲实物传入中国

　　通常来说，与实物名称相同的纹饰，其图案应与实物造型一致，即使是抽象图案也应与实物轮廓相似。但由于人们对西番莲纹的界定和认知有所不同，古今学者对植物中的西番莲究竟属何物也有不同看法，从而使西番莲纹饰和实物之间的关系变得错综复杂。

　　有一种观点认为，西番莲早在7世纪已现身于我国古代艺术，但当时出现的不是实物，而是以“西番莲”这个名称露面的纹饰图案。直到明代，才出现了以“西番莲”命名的实物。持这种观点的学者说，盛行于唐代的宝相花纹，亦称西番莲纹，艺术中的西番莲和宝相花是同一物，均为虚拟之创，后来因名生物，分别指两种不同的实有植物，即西番莲和宝相花。如按这种观点，西番莲纹和实物西番莲之间就有很大的差异，因宝相花纹的主体既有莲花，也有牡丹、蔷薇等，中间和外围部分还有形态各异的其他花叶，与实物中的西番莲并无多少相似之处。

　　另一种观点认为，西番莲纹从明代才传入中国，盛行于清代，它与宝相花纹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纹饰。植物中的西番莲，也是从明代才传入中国。这种中西结合的纹饰图案，其主体往往与实物西番莲相似度甚高。如《红楼梦》对“西番草花样”的注解是:“一种连续不断的西番草图案。西番草即西番莲，常绿缠绕植物，夏季开花，也叫缠枝莲。”显然，注解者是持这种观点。

　　屈大均的《广东新语》记载“西番莲”特征

　　此外，古人对实物西番莲的认知也有一个从含糊到清晰的过程。在明代以前，人们尚未见过西番莲，便误以为古代某种已消失的花就是西番莲。如有人以为在唐代被传诵一时的玉蕊花就是西番莲，直至近现代，还有人相信这一说法。

　　最早将“西番莲”一名作为植物来记载的，是明人慎懋官的《华夷花木鸟兽珍玩考》:“西番莲，出夷地，有黄赤两种。”但书中描述的特征并不像西番莲，可能是另一种植物。在明人王象晋的《群芳谱》中，称西番莲“花淡雅似菊之月下西施，自春至秋，相继不绝，亦花中佳品”。还说，在春天“将藤压地，自生根，隔年凿断分栽”，由此可判断《群芳谱》所称西番莲似菊，为藤本植物，但不一定是西番莲，有人认为是大丽花。

　　明人种植西番莲，则可在张岱的《梅花书屋》中找到线索，张岱在书中说:“西溪梅骨古劲，滇茶数茎妩媚。其旁梅根种西番莲，缠绕如缨络。”其描述与实物西番莲的特征相近，只可惜太简洁。

　　到了清代，人们对西番莲的记载比明代详细得多，且有的记载图文并茂，可证实所记载的就是我们今天所见的西番莲。如屈大均在《广东新语》中说:“西洋莲，蔓细如丝，朱色，缭绕篱间。花初开，如黄白莲十余出。久之，十余出者皆落，其蕊复变而为菊。瓣为莲而蕊为菊，以莲始而菊终，故又名西洋菊。有时更从残萼吐花，累三四重，经月不谢。”又说:“其种来自西洋，广人多杂以玉绣球、蔷薇、凌霄等花，环植庭除。开时诸色相间，谓之天然锦屏。”从屈大均的描述可知，“西洋莲”或“西洋菊”的种来自西洋，蔓细如丝，为藤本植物，其瓣似莲而蕊似菊，花形层层叠叠，与我们现在所见的西番莲特征一致，只是名称略有不同。且这种植物很有可能是广东人首先从海外引种。后来，清人李调元的《南越笔记》，即根据屈大均的记载，将“西洋莲”写入岭南风物中。

　　至清末，吴其濬的《植物名实图考》，再次引用了屈大均和李调元的记载，并把“西洋莲”一名改为“西番莲”，指出西番莲即“转心莲”。同时，还为西番莲配上插图。至此，西番莲的真面目，才以图文并茂的形式在专业植物学著作中呈现出来。吴其濬的《植物名实图考》，将围绕在西番莲上的种种迷雾一扫而光。

　　纹饰和实物

　　逐渐走向一致

　　由于自明代开始就有西番莲实物作参考，此后的西番莲纹或缠枝西番莲纹，多以莲花或西番莲为主体纹饰，体现出更多的中式元素，与源于西方的莨苕叶纹样有明显的区别。西番莲纹饰和实物西番莲，逐渐趋向一致。而明清时期的画家们，也开始尝试以西番莲为题材进行创作。如清代著名画家任伯年曾创作过一幅《鸢尾西番莲》，图中绘西番莲和鸢尾花，用笔简练，设色淡雅，雅致而富有生机，舒展而无媚俗之态。

　　因大丽花也有西番莲之名，故一些画家也喜欢以大丽花为题材进行创作。如于非闇在1955年11月曾画过一幅《大丽花》镜心，图上自题曰:“大丽花旧名西番莲、缠枝莲，又名天竺牡丹。老舍先生庭前种此花，花大如盘，浓艳鲜丽，富我画稿，因写此乞正。”然大丽花虽有西番莲之名，却与西番莲的形态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