娱评：我的偶像李小龙和狄龙

　　○杨照

　　李小龙的英勇武打，违背了我早早就形成的一种关于功夫的美学判断。

　　我从来没有崇拜过李小龙。

　　我生得稍晚，是一个原因。李小龙去世那年，我才十岁，显然来不及跟人家到电影街排队抢看《精武门》或《猛龙过江》。就连因为李小龙猝逝，片商赶紧将他拍过的所有电影重新排档上映，我都没赶上看。

　　不过，还有一项更根本的原因：李小龙的英勇武打，违背了我早早就形成的一种关于功夫的美学判断。赤裸着上身，脸上露出狰狞的表情，光看照片，就不是我会喜欢的。而且，一部电影还没看，先知道他的死讯，还传说他是神秘地死在女星丁佩的床上，更是让我油然生出不洁之感。

　　应该是李小龙死后都快五年了吧，国中三年级，我终于在专门放映旧片的“青康戏院”看到了《猛龙过江》。证实了我原本的印象，也证实了我对某些同辈男生的嗜好，的确是有奇特的排斥洁癖的。电影中让我无法忍受的，正就是李小龙风靡全球，成为偶像的根本因素——拳拳到肉的功夫，感觉打得结结实实的风格。

　　靠这个，李小龙不只把自己塑造成偶像，还几乎只手在全世界掀起了“功夫热”，即使他死后五年，我身边的同学，人人都会学他用大拇指拨鼻子的动作，他出拳进攻时的习惯性怪叫，其中还有不少人家里藏有双节棍。

　　但我就是不喜欢。我喜欢的，不是功夫，而是武侠。在电影院里，眼前看着李小龙，脑中浮现的却是楚原电影《流星·蝴蝶·剑》的画面，快速移动飞行的人影，星闪飞舞的剑光，在空间中画出一种动态的线条构图来，如此比对下，我忍不住在心底抱怨着：“李小龙多么笨拙啊！为什么有人觉得他出拳出腿有多快呢？”

　　看了《猛龙过江》一个星期后，我在台北电影街看了新片——《天涯·明月·刀》，一样是楚原导演，古龙原著改编的武侠片。和《流星·蝴蝶·剑》不一样的，是《天涯·明月·刀》，小说最早在《中国时报·人间副刊》连载，是我读的第一部古龙小说。一读立觉不得了，文字风格、说故事的方式，和那个叫傅红雪的主角的性格，都和原先连载的东方玉小说，大大不同。

　　所以，《天涯·明月·刀》就成了我第一次耐心天天剪报贴存的对象。看报时看一次，第二天剪报时又看一次，贴好了往往就又把前面的部分重看一遍，这小说，我再熟不过了！

　　应该说：这小说的前半部，我再熟不过。因为小说没连载完，有一天就突然腰斩消失了。然后又换回另一部东方玉的小说。多年之后，我才听说，古龙的写法太新颖、太不像传统的武侠小说了，《人间》经不住众多武侠迷的反复抱怨、抗议，只好停了《天涯·明月·刀》。

　　因为有这样的渊源，看到《天涯·明月·刀》改编成电影，还没看，我已经觉得对这电影，有特殊的感情。一去看，更不得了，满心感动。

　　我不记得我看过比《天涯·明月·刀》里饰演傅红雪的狄龙，更帅更迷人的男星。此“龙”比李小龙彼“龙”潇洒漂亮多了，尤其是眼神眉宇之际，又有着一份掩藏不住的悲剧感，更是远胜李小龙的单面平板。

　　几年前，有一次，人在台北，突然收到马家辉从香港传来短信，说：“我正在和林青霞吃饭，羡慕吧？需要帮你求签名吗？”没有唐突美人，对林青霞不敬的意思，但我当下没多思考，回了简讯：“只有一个港星跟你吃饭，会让我羡慕，但不是林青霞。”那边立即有响应，当然是问：“谁？”还故意加上了一个猜测的名字，现在不记得了，反正是那种镜头前面总是衣不蔽体的艳星。我诚实地回讯：“别傻了，狄龙，只有狄龙。”

　　至今，马家辉还没帮我安排跟狄龙吃饭，也没帮我要狄龙的签名，没关系，再等一阵子如果还是等不到，我就告诉他，我崇拜的港星偶像改变了，改成了李小龙，请他无论如何帮我跟李小龙要个亲笔签名来！

　　(作者系台湾知名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