娱评：汪峰的“野心”

　　叶 飞

　　对于摇滚歌手，国人的要求不低。不少摇滚“铁托”幻想，存在这样一种摇滚人，终日食不果腹，却能在歌迷需要的时刻嘶吼出愤怒歌谣。这种期待下，一旦谁与主流或商业走得太近，很容易被视为被“招安”。因担任《中国好声音》导师而曝光率猛增的汪峰也难逃此劫。实际上，早在2008年，汪峰在《北京欢迎你》中唱了两嗓子，就有人发问：《晚安北京》时期的汪峰安在？

　　答案很明确。因央视春晚而妇孺皆知的《春天里》，汪峰唱道：“我剪去长发留起胡须，曾经的苦痛都随风而去，可我感觉却是那么悲伤，岁月留给我更深的迷惘。”那个乱发飞舞、清瘦冷峻的青年汪峰已经走进故纸堆。毕竟，从1997年发表第一张专辑算起，26年时间足以让一个婴儿的脸蛋儿上长出褶子。

　　21世纪前，汪峰在“鲍家街43号”徘徊。这是他母校中央音乐学院的校址，也是他所在的乐队的名字。二十来岁的年纪，正值叛逆时段，汪峰放弃乐团小提琴演奏员的正式工作，走上“野路子”。不知妥协为何物的“鲍家街43号”乐队很快推出了两张专辑，此时他们的大脑就像高产的情绪油井，愤怒、伤感不可抑制地喷涌而出。平地起惊雷的《晚安北京》一曲成名，也成为汪峰标签式系列作品的滥觞，《再见二十世纪》、《再见青春》、《北京北京》的成功显示，这套路十分奏效。

　　汪峰曾坦言自己“第一阶段”最成功的作品是《花火》。这张发表于2000年的专辑中，汪峰用自己的青春唱歌，狂野、暴烈的嗓音和充满想象力的歌词令人过耳难忘。主打曲目《花火》的意象来自导演北野武的同名电影，仅仅6分钟的歌曲的画面感，相比时长一个多钟头的电影不遑多让。汪峰本人十分珍视这首歌，几乎每次现场演出都会进行新一轮再创作。2010年北京首体信仰演唱会上，该曲升级为交响乐版，渲染出更加紧张、焦虑的氛围。佳作《妈妈》则展示了一个年轻人的迷惘内心。在这首歌中，汪峰放弃了擅长的高亢旋律，用念白和叹息雕刻出了一尊貌似脆弱不堪、实则坚韧十足的塑像。当然，这张专辑也有它的问题：过多地“站在巨人肩上”，高频借鉴、引用吉姆·莫里森、齐柏林飞艇、山羊皮的音乐元素，令它一度备受争议。

　　2002年到2004年，汪峰一改之前的先锋形象，开始为“爱”而唱，很多摇滚乐迷难以接受这种弯度过大的转变。实际上，专辑《爱是一颗幸福的子弹》颇耐听，整体感十分突出，爱是唯一主题，冬季是主要印象。其中，《我的爱》堪称汪峰最好的节奏情歌之一，收放自如、利落干脆，令人赞叹爱情的力量。不巧的是，这张专辑很快被许巍横空出世的《蓝莲花》、《完美生活》淹没。2004年的《笑着哭》制作精良，将汪峰的嗓音修饰得十分入耳，但精致有余的旋律和配器没能挽救浅白的内容，它成为一张速朽的唱片。

　　2005年应该是“第二阶段”的开始。成立独立音乐厂牌，经由专辑《怒放的生命》向“主流摇滚”转型，至2007年推出《勇敢的心》，汪峰一度被称为“励志帝”。这一时期的汪峰越来越好听，正能量充沛。《北京北京》让“北漂”们先石化再融化，《恒星》、《长安街上》等闪现出的灵感令人为他的坚守感动，也对他的创作能量和冲劲儿继续保有信心。

　　真正稳固汪峰乐坛地位的是2009年的专辑《信仰在空中飘扬》和2011年的专辑《生无所求》。这是两张雄心勃勃的作品，前者在当时集体“失声”的流行乐坛鹤立鸡群，后者则被称为“中国摇滚乐史上的第一个双张专辑”。可以听出，汪峰有着成为时代歌者的“野心”，否则，他便不会在歌词中化用食指的名诗《相信未来》，也不会尝试在《雨天的回忆》中使用“年代蒙太奇”、刻画群像，更没必要在众多歌曲中灌注对于工业和现代生活的嘲弄与反思。此类代表《无主之城》的部分段落相当精彩，急促、纷乱的密集轰鸣声中，崔健《飞了》的影子闪现。这两张专辑中，汪峰在试图超越个人回忆，将情绪扩散到所在的时代，从而上升为一种大关怀。尽管很多时候，这种升华稍嫌生硬，或怒而不威，或用力过猛，但努力和勇气令人肃然起敬。

　　学院出身的汪峰的歌曲整体水准较高，由于一手包揽词曲创作，也从来不缺诚意。在9张唱作专辑中，汪峰一以贯之地呈现着当代人尴尬的存在状态和空虚矛盾的内心世界：对纯粹的精神王国保持向往，也不避讳谈论物质温暖；对纸醉金迷的名利场批判、鄙夷，也对“两手空空，像粒尘土”的窘境失望透顶；抱怨“没有凯迪拉克，没有信用金卡”，又忍不住高歌“寻找生命的意义”……汪峰式的生存智慧在于，对肮脏现实满腔怒火的同时还说爱你。因而，汪峰是人文的、丰富的，也走近了真实。听汪峰，不必在意这儿是布鲁斯、爵士，那儿是弦乐、交响，其歌曲的魅力几乎与音乐类别无关，更多的源于痛快的旋律、纠葛的心理以及最终的自我鼓励，这恰恰是曾经或正在为理想祭上青春的热血中青年所需要的。

　　如今，一些媒体将汪峰捧作“中国摇滚教父”。其实，目前的汪峰就是一名歌者，有一把好嗓子，写得不少耐人寻味的歌曲，在平庸的流行音乐界显得有些不随流俗。身为一个孩子的父亲，汪峰不再那般桀骜不驯，能够继续“保持愤怒”，在流行音乐的整体浮躁下已属难得。而要向鲍勃·迪伦或者崔健看齐，他还需要不止十年的坚持。今年，汪峰42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