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滚动| 国内| 国际| 军事| 社会| 财经| 产经| 房产| 金融| 证券| 汽车| I T| 能源| 港澳| 台湾| 华人| 侨网| 经纬
English| 图片| 视频| 直播| 娱乐| 体育| 文化| 健康| 生活| 葡萄酒| 微视界| 演出| 专题| 理论| 新媒体| 供稿

雪原之泉

2014年01月07日 16:01 来源:海内与海外 参与互动(0)

  沈阳往西四十里,有个叫兴隆堡的镇子。镇子四围,早先尽是涝洼塘,又长年叫盐碱渍着,啥也种不活。芦苇倒长得挺野。芦苇不是庄稼,撑不饱肚子。

  好在地底有石油。辽河油田的采油机日夜耸在那儿,一片林子似的。机身是涂着颜料的,黄橙青蓝,闪着或暖或冷的光,在无际雪原上开出不凋的花。冷艳的色泽,把人带回深沉的夜。这些机器不知是哪年立起的。从底座往上瞅,驴头、游梁、连杆、曲柄……我多年前去大庆,听石油工人指点着讲起过。这些机器,若给夕阳晚霞一衬,显得美。

  数九天,地冻硬。昨夜下的雪,半掩着几蓬荒草、几块白石头。盼春的人,要耐得漫长的等待,才可望枝头的绿意而微笑。天阴着,沉下一片暗灰的颜色。远处低卧几个村子,一些院墙、一些柴垛,叫雪光映得影影绰绰。新民一带的村名,有些是挂着一个“牛”字的,温查牛、昂帮牛、老什牛、金太牛、法哈牛、敖多牛……多是从清八旗的“牛录”过来的。女真人很讲血缘之亲,所谓族党是也;还讲地缘之因,所谓屯寨是也。兵战或者狩猎,是有组织的,这个组织,就叫牛录。我在东北呆了那么多年,这个说法还是头回听到。如果看得细一些,能从残碑、陶罐、瓷片上找到一些文化遗痕。再远些,枯了枝的树、结了冰的河,都已失去层次,天地愈显清旷。

  莹白的雪,简化着大地上的景物,原野的尽头很容易望断。一切陷入凝固,仿佛连意识也不再流动。川端康成在《雪国》里说的那种“清寒、静谧的和谐氛围”,也许就是这个样子。一个见过北方冬天的人,梦里总会浮闪出斑驳的雪迹。

  雪野上,听不见机声,也瞅不见一个人影,活儿却没停下来。机身像结实的膀臂,往下一沉,又朝上一抬,老是那个劲,像田地里的农人那么朴实。敢情这就是采油!油田的人管它叫磕头机,这个名字好!采油机底下,铺着管子,横的,竖的,直的,弯的,石油顺着这些道儿,往该去的地方去。

  我这次来,遇着镇上的柴书记,大号柴静祥。我是在北大荒长大的,我们那里的人,五大三粗。柴静祥没有长成这个样子,一个东北汉子,不胖,面皮白静,像个书生,天这么冷,穿件西服,系条灰领带,看上去斯文。见到外人,他的话多起来,一句一句接得紧,镇上的温泉旅游,全挂在嘴上,不,是装在心里。这让他身上发热,燃着一团火。几年前,为了给镇上拉项目,他去南方招商,兴隆堡到沈阳交通不便利,干脆搭上老乡的毛驴车往桃仙机场赶。我能想出他当时的样子。创业难呀!他讲的是经历,我们听的是故事。说得这么实诚,不怕别人笑话吗?不怕——几年工夫,温泉小镇起来了!你瞧柴书记,眼角眉梢都是笑。

  天气这样冷,镇上的温泉不会冷。有个汉子顺着平滑的踏石过到池子边,身披的浴巾下,露出健硕的肌肤。他先把手探进池里,撩一下,试试水温,多半个身子便浸下去,只露出脖颈,透骨寒气中震颤的四肢便感到适意的和暖,凝缩的心倏忽舒弛了。滑软的水丝丝缕缕地漾开,落在池边的那层白粉似的细雪,一触热气,水墨洇在纸上一般地融尽了。一池清泉,令季节翻转,生物时间感知不到了,光阴意识也淡得若无,一入一出,忽而归了夏,忽而归了冬,真是两般心境。接着,多个同伴也从板桥那边移近,照着他的样子做了。乳白色的雾气中响着细细的淌水声,响着流泉与身体轻触的窸窣,浓浓淡淡的脂香腻了一片。浮动的轻霭包围着静静的姿影,朦胧之际,能够听出丰盈,听出温润,听出宁帖,伴着美妙的想象。从池面升起的水汽,带着地心的温度,一片一片地荡着,漫着,舞着,又像天降的湿云,被冷风化成浅浅草茎和疏疏松枝上的薄霜,开出透明的花,冰凌花!那种纯净的白,真有雾凇的样子。

  汤池是水做的摇篮,让人们回到梦里。那些泡在温泉里的人,受着冬日阳光的照拂,微闭着眼,匀适地呼吸,仿佛饱吮着芊绵草木甜润的气息,快要睡去似的。也有人故意溅起水花,清漪皱出若断若续的纹痕,心就叫飘浮的雾气带远,向另一个清澄深广的世界飞去。无形的水岸出现了,供奔劳的思想歇泊。这一刻,满心是青青河滩上的闲花、蓝蓝天空中的流云,是幽邃山谷间啼春的鸟音、清白月色下静远的箫声。

  吹过一丝风,暖泉微皱,含着光,洁白的云片明亮地飘飞。清池的波痕追着风,无声地扩展,它的中间,盛开神幻的花朵。

  这池水,滋养着碧绿的童心。

  工人在油田上建起公园。左右门柱上题了对联,只记得横批,是“共享天伦”,字面的意思很家常,很朴素,恍如漾着笑意盈盈的眼神。里面有一座小湖,我们到的那天,已上冻多日。凌乱的冰纹好似堆积的褶襞,有人踏上去,一阵轻细的爆裂声从残留的积雪下发出,冰纹迸得更开了,随意散去。冰层底下汪着一场睡梦,游动无数醒来的鱼。

  园中立着小山,十几米高,大概是用挖湖的土堆成的。山顶竖着一座塔,照着钱塘江边的六和塔造的,具体而微。在北方乡下,看到这样的建筑,就知道,这里的人也喜欢江南风物!光秃的山上,一座塔,衬出四野的清疏。

  辽远的乡野是热的,只因泉水为温暖大地而喷涌。

  这是一泓心泉。这样的泉流,温暖过许多人。忽然想到齐邦媛的《巨流河》,这是一本忆想生活旧事的书。一个东北人,到了台湾,长念关外河山。齐先生写出了她的乡恋。(马力)

【编辑:王盼盼】

>中国侨界精选:

 
本网站所刊载信息,不代表中新社和中新网观点。 刊用本网站稿件,务经书面授权。
未经授权禁止转载、摘编、复制及建立镜像,违者将依法追究法律责任。
[网上传播视听节目许可证(0106168)] [京ICP证040655号] [京公网安备:110102003042-1] [京ICP备05004340号-1] 总机:86-10-87826688

Copyright ©1999-2024 chinanews.com.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