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随处可见中英文混搭:NOSMOKING最高罚款＄8.00

　　对门的香港看过来

　　——纪念香港回归十五周年

　　复活节和清明节连着过

　　港岛上世纪50年代以来的发展，有上海人的聪明，有广东人的魄力。 我想，一定要加上的是，香港人的消化器官。

　　有一副好的消化器官，香港开始了兼容并蓄从无到有。香港自身有什么水果？可是香港又什么水果没有？港人的节日也是把中国的西方的全拿来。遇上复活节正好和清明节连在一起，接连放5天假。

　　中国的传统节日，如端午、中秋、重阳，都放假。当然，最热闹的是圣诞节。比之内地，香港更现代更西方，也更传统更尊祖拜佛重风水信卜算写繁体字喝盖碗茶。香港的三级片票价压低，还是生意极其清淡。香港引进艺术片的票价看涨，还是常常在售票处外排起静静的长队。

　　不偏食的人消化器官就好。

　　在香港随处可见中英文的混搭。 “NOSMOKING最高罚款＄8.00”即兴杂交，灵感般地魔方般地组合混血语言。1992年我第一次去港，正是圣诞节。朋友请我去饭店吃圣诞大餐。当然，各种节日的终端都体现为一顿饭。饭店为每人准备了纸制的帽。男士是高高的礼帽，女士是公主或皇后的冠。每个餐桌堆满玩具，彩纸的喇叭可以吹出各种可笑的声音。吹到热闹处，各个餐桌参加团体赛似的使劲，你响我还响，你怪我更怪。好像觉得不笑个过瘾的话，圣诞一过又要成为急匆匆的上班族。

　　那日下雨。我走进雨幕，走了两站多地铁路，沿路问了很多人，才找到九龙公园。可是，历史博物馆又在哪呢？周围只见雨不见人，谁能为我指点迷津？一个拐弯处还真的走出一男一女，打着伞。我用国语问路，那男士回答我日语。然后又是很多的雨陪着单个的我。我穿过花径，绕过塑像，再见喷泉，终于找到博物馆，门口有两个人，又是他俩，一男一女的日本人。这次，我们似乎是雨世界里的老熟人了。男士用英语说，今天是星期六，但今天是圣诞节。这里假日都是下午一点才开门。讲得如同给小学生上课那样明明白白。他们望着我这顶雨前来朝拜博物馆的人，眼里充满了善意和笑意。其实，我昨天就从招牌上看到了这则通知，只是我看的时候没有反应过来圣诞节也是节日，也放假。 1992年的我，实在远远没有和世界接轨。

　　皇家香港警务处的来信

　　香港岭南学院的X教授接到邀请去西安参加一个会。他没有去过西安，很想去。如果去一周，他那一周十几节课需要和系里几位老师多处调换，要影响系里几周的课程表。本来学院规定每人每年外出开会可以报销两万港元的旅差费。这钱可以每年去一次美国和欧洲。但是课程太紧，很多人放弃了很多旅差费。因为每人有每人一份实实在在的工作。想到内地公费旅游的盛况，而且有越来越正大越来越伟大的理由。我想有一个真真实实的理由是，我们还是有很多人没有很多的事做，好像什么时候都可以出差出国的。

　　敬业，是我在香港常常感觉着的。

　　我有一个爱护小零碎丢失大物件的特长。这次登上香港回北京的飞机，我的大衣呢？我心爱的那件大衣呢？回到北京，安慰自己：时间会消磨一切。一天我收到皇家香港警务处的来信，一惊。立即觉得好像进入了一部什么电影，譬如什么猛龙什么喋血再穿插很多“Yes,Sir! ”(是，先生！ )。

　　信的下款写着香港机场警署指挥官的名字。信中详尽又简括地告诉我机场发现了一件大衣，经过调查相信是我的，请我证实一下，然后可委托什么人来办理，怎么委托人来办理，还有机场警署的电话电传地址和本署档案号等。机场警方把取回丢失在香港的大衣这件我够不着的事，帮我分解成几个具体可行的细节。也就是说，我只需给香港的随便哪位朋友写几行字的授权书即可。

　　也就是说，我丢失的大衣自己找回家门来了。我早认定我已失去了它，我告诉自己生活总要有一些不完美。

　　我告诉自己，不，是香港机场告诉我，世上有很多本来叫人伤脑筋伤心的事，其实是可能做得很美丽很动人的。

　　程序要走，心本自由

　　在香港大学访问时，岭南学院中文系的系主任C教授和我说岭南学院从去年起，开始聘请驻校作家，每年从内地请一名，明年要请我来港驻校，他裁下一纸条，写上讲课费多少、交通费多少、生活费多少等。那时内地和香港的生活水平有很大的差距，我一看酬金悦人，总要对得起人家的信任、人家的酬金。

　　来香港，请你讲课付你酬金，再有一两次宴请，此外便自由了。不做额外的感情投资。我喜欢这种松散的人际结构。少应酬少寒暄省下时间干活逛街看电视做什么都好。内地邀请客人，陪同的时间多，陪同的人多，陪同吃饭的人更多。

　　那天在香港的仿膳，岭南学院中文系的十几位老师和我围坐一桌。我需要讲课，他们需要宴请，这本是需要去完成的一个个程序。大家客客气气，彬彬有礼。说起当时热映的电影《我的左脚》和《钢琴别恋》，某人说一看法，C教授就说用北京写社论喜欢用的词，叫：雄辩地证明。大家笑。有人问我内地现在流行什么，我说吃得好了，流行吃窝头。时间宝贵了，流行坐小面。个体突出了，流行与众不同的四字名字。四个字的名字啊？对啊，社会发展了，电话号码的位数越来越长，人名也可能变长。有教授笑：对呀，某女喜欢照着镜子梳头，就可以起五个字的名字：梳头照镜子。

　　好像一直有得吃，一直有得笑。开始还不苟言笑，席间都还原成笑林高手。

　　程序要走，心本自由。饭前我们客气礼仪，饭后我们亲近欢喜。如果人与人之间不设防坦荡荡，人间可以增加多少的笑声朗朗。我问C教授：你们平时不常常这么热闹吧？ C教授说：我们也是第一次，这样，后天你讲完课，我们再聚，明天就去订位。

　　这次，是程序之外的。

　　两地的双向自动传送带

　　1993年我从深圳过关去香港。罗湖海关一侧有很大的传呼机广告：越界传呼。我想，香港与深圳的传呼多了，界线就快超越了。

　　正是周末，罗湖桥上铺满了等候过关的人。一到香港，又见香港这边的人群像倾城而出的马拉松赛跑似的跑向罗湖桥。忽然想，要是把罗湖桥改成长长的深圳香港双向自动传送带，多好。或者叫：越界传送？ 这真是便民措施呢。

　　后来, 我去港十来次。突然明白，其实，我想象中的内地和香港间的双向自动传送带，已经铺好了，那就是香港回归15周年。陈祖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