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廉万秋说，他心里牢牢记着儿时母亲常常在他耳边叮嘱的话，没有吃不了的苦，只有享不了的福，只有吃得千般苦，做大事业才能出人头地。可是母亲吃了一辈子的苦，至今仍然没有享过一天福。说起这些，廉万秋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他说他考上军校的时候给母亲有过承诺，要让她过上好日子，这些年他一直忙着搞科研设计，至今除了逢年过节给母亲寄点钱，他什么都没为她做过，他甚至两年没见过母亲了，他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孝顺的儿子。
2007年那个飞雪飘零的冬天，正在设计实验某型装备器材包装模式的廉万秋接到老家打来的电话。他痴呆的母亲走丢了。听到这个消息，廉万秋的心像是被扯了一下，五脏六腑撕裂般地疼。父亲患肺气肿去世的时候，廉万秋正在上军校，办丧事他都没赶上，母亲万一有个好歹，他会难过一辈子。
母亲的身体一直很不好，一年前得了脑血栓，出院之后神志就不清醒了。在洛阳市做维修家电生意的三哥把母亲接到了县城，痴呆的母亲惦记着山沟里的家，趁哥哥上班的时候出走了。廉万秋痛苦地蹲在地上，悲伤让他眼泪奔涌。哭过，他第一个念头就是马上请假回家找母亲。设计实验正在节骨眼上，他还担任着保管队的党支部书记，老兵退伍明天就要离队了，这些患难与共、一起流血流汗的兄弟就要离开生活了几年乃至十几年的仓库了，廉万秋答应过要去车站送他们。
退伍老兵们关心地围过来问他：“怎么了，队长？”廉万秋擦干眼泪说：“没事儿，胃有些疼。”
第二天，送完老兵，廉万秋冒着飞雪往老家赶。这是他5年里第一次回盐池村，天地苍茫的大山深处那个孤零零的小村落就在眼前，恍惚中，他仿佛看见母亲就站在村口冲着他招手，不停地喊着他的小名：“五儿，回来啊！”恍惚中，母亲驼背的身影出现在湿滑的山路上，背上的柴禾捆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廉万秋是哭着回到村里的，可是母亲根本就没回盐池村，她真的走丢了。
正当廉万秋兄弟几个到处发疯一样拼命地寻找母亲的时候，第二天深夜，派出所民警给三哥打来了电话，母亲找到了。原来，她从三哥家出来，搭乘公交车走出两三站就迷路了。
廉万秋赶到三哥家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母亲从睡梦中醒来，一把抓住他的手急切地责怪他：“五儿，你跑哪儿去了，俺到处找你，咋就是找不着你。”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母亲是太想他了，要去找他才走丢的。廉万秋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抱着母亲嚎啕大哭。
离开母亲的时候，廉万秋想把她带走。可是想到自己身边的那一摊子事情，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年初，弹药仓库开始接受某型装备器材，这类器材体积和重量很大，电路板十分昂贵。这样的电路板储存在仓库里，如果包装满足不了要求，很容易出现锈蚀、老化、变形、失效等问题。这段时间，他没日没夜地在加班，结合装备器材的形状，对每类器材都设计了十几种包装样式，进行了上千次的实验都不十分理想。现在设计实验正在最关键的时候，他怎么有时间照顾生活不能自理的母亲呢？！一旁一直在沉默的三哥似乎看懂了他的心思，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回去安心干工作吧，娘还住在哥这儿，哥向你保证，再也不会让娘走丢了。”
廉万秋深深地向三哥鞠了一躬，眼含着热泪离开了母亲。
回到仓库，他把对母亲的负疚之情化作了工作的动力，又经过无数次的对比实验，一套“真空包装，袋封瓶装，整形收缩，防震泡罩，特种容器”的包装模式应运而生，装备维修器材的集装固定、野战防护、供应保障能力得到了快速提升，经过专家鉴定，这套包装模式使装备维修器材的寿命延长5倍以上，仅此一项就可以为军队节省经费上千万元。
大山深处的悬崖峭壁是几亿年前火山喷发留下的奇观。大山很沉默但从来不缺少火般的热情。仓库的秋天很美丽，几十米的飞瀑涛声依旧，满山的红叶层林尽染，像炽热的火焰。第七次从总部捧回军队科技进步奖的廉万秋走在回仓库的盘山公路上，他把奖状深深地藏起来，迎着对面的队伍走去。
队伍里仍然唱着那首老歌：“抬头看着一片天，无语的天空格外蓝；别说大山很寂寞，沉默的石头会唱歌……”
题图：廉万秋近影。高沛渊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