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拜年

　　杜甫那句描写春雨无声降临的“随风潜入夜”，用来写大年夜一场悄然而至的大雪同样非常恰当。那年初一一大早，村里人被檐下吱吱喳喳的麻雀叫醒，顿时觉得屋子里一片莹白，比平时明亮了许多。待一开房门，才发现雪霁天晴，厚厚的白雪已把村子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了。一场大雪把年给接来了。

　　一冬雪雨稀少，临近春节好长一段日子，这天又眉眼不睁半阴不晴的，看来老天爷对这场盛况空前的开年大戏，早已准备已久，厚积而“勃”发，一夜之间到处银装素裹的，让张罗过大年的人们喜上加喜。大雪不像在田野里下得那么平铺直叙，极其夸张地把整个村子变成一张粉白的卡通。除了房屋之外，草垛啦，树桩啦，石碾什么的，都一下子吹气似的发酵膨胀，白胖胖的可爱。

　　在一片白皑皑里，那大门上的对联，还有两旁的灯笼，红彤彤的颜色更觉明艳，平添了不少喜气。孩子们在雪地里嬉闹追逐。女人们忙着生火下饺子。男子挥动木釽扫帚，忙着开出一条外出通道。当家家户户的炊烟袅袅升起，在村子上空弥散的时候，地上每家通向主干道的小路，也像一簇簇发达的根系一样清晰呈现出来。

　　大年初一的重头戏是溜着四处拜年。特别是给年纪长辈分高的拜年是村里多年多代的老规矩。村里人把拜年叫“磕头”。有道是哪家没有老年人，谁要是在这上面失了礼，后脊梁能叫大伙给戳个窟窿。说是磕头，真两膝齐跪以头叩地的并不多，也就是到老人那儿嘘寒问暖一番，来表达一下敬老之意。大家一面惋惜着行走的不便，一面又禁不住说这场雪下得好。有的拽出“瑞雪兆丰年”的文词儿，有的用梆子腔唱出“麦苗盖棉被，枕着馒头睡”的俗谚。大伙心情都好得不得了。哈哈的笑声大得能压得下此起彼伏的鞭炮声。

　　这场开年大雪同样让不能出门的老年人激动，他们又在这个接下来的好年成里年长一岁。在这一天能坐起来的就绝不会躺着。平日深居简出的，一年到头见不了几个人，现在满院子老少爷们闹哄哄的，老人家就尽量表现出自家身体健康精神健旺，不等大伙问到饭量如何，常常就大声豪气地说到：还能吃一碗扁食(饺子)！大伙也总是纷纷叫好：您能活到99，等重孙子的孩子都能给您磕头。

　　这一天未出阁的女孩要安安静静待在家里。新过门的媳妇则跟着妯娌给前后院婶子大娘叔叔大爷拜年磕头。新媳妇拜年磕头有在村里正式出场亮相的意思。俗话说闹新媳妇，三天里头没大小。

　　其实就是娶了三个月的媳妇，赶上了过年，也是人见人闹。那些喊嫂子的后生闹起来自然是没轻没重，又是往口袋里掏喜糖，又是变着法地叫新媳妇点烟，还嬉皮笑脸地喊着雪大路滑，躬身弯腰非得背嫂子一程。还有侄子辈的，挤到新媳妇跟前，摆出就要下跪的姿势，“花婶婶花婶婶”地迭声叫着要压岁钱。哪个新娘子能禁得住这番闹腾，羞得面若桃花能把雪地映红。

　　有的逢着不算年老的长辈也没老没少地闹：哎，大叔啊，俺就在这雪窝里给您磕个头啦。被叫做大叔的那位就嗔怪道：小王八羔子，你就巴望着我老啊。年纪不老辈分再高的人也不愿意叫人磕头。说是这头一磕呢，人就立马老了。大伙踏着咯咯吱吱的雪，在一片说笑里四散。当把村里的老人们都拜过一遍，这年已经跑远。

　　(摘编自香港《大公报》 文/司葆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