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颜色最打动我？

　　新疆有着许多世界之最，其中之一就是世界最古老、面积最大、保存最完整、最原始的胡杨林保护区。全世界的胡杨百分之六十以上分布在中国，而中国的胡杨林百分之九十以上落户于新疆的塔里木河流域。

　　塔里木河蜿蜒于塔里木盆地北部，如以三条支流之一的叶尔羌河为源头，全长为2137公里，是我国最长的内陆河。泽普境内的叶尔羌河畔有一大片胡杨，现在辟作“金胡杨”景区。“泽普”有着很吉祥的寓意，在维吾尔语中意为“漂着金子的河”，这里的胡杨被称为“贵族胡杨”，不像荒漠中的胡杨那么苍凉。在水源充沛的泽普，胡杨长得很丰美，春夏季节枝叶如盖郁郁葱葱的，形同低矮起伏的森林，秋天来临时，胡杨渐渐泛出浓淡参差的黄色，在阳光照耀下，如宽幅华丽的金色飘带伴着叶尔羌河水从天际延伸过来，又蜿蜒消逝到天的另一尽头。

　　另一条支流和田河的胡杨树都是次生林，大部分树型呈塔状，枝叶茂盛，入秋后通体会变得金黄剔透，配上浩瀚的沙丘背景，进入眼帘的都好似一幅幅装帧好的风景画。

　　塔克拉玛干南部沙漠中的胡杨是另一种处境，突兀的，零散的，孤独的，寂静的，根系死死地抓着沙土，使得整棵胡杨底部隆起，形成自己的高地，像是被流放的落拓者固守一方，与世隔绝，四面临风。

　　什么颜色最打动我？以前还真没想过，似乎没有偏好，热情的红，悦目的绿，深邃的蓝，浪漫的紫，经典的黑白，高贵的褐灰……都会选择，唯独金色、黄色，一直不喜欢，受不了那种妖娆、晃眼、张扬的视觉，然而，呈现在我眼前的塔里木胡杨林偏偏就是满目金黄。

　　塔里木胡杨林总面积有上百平方公里，为了保护胡杨的自然生长状态，长约十七公里的景区道路竟有一百二十六处转弯，堪称世界上弯道最多的景区道路。越野车穿行于景区，举目之处全是胡杨，昂首挺立的，弯曲倒伏的，河洲之上的，站在水中的，或茂密或稀疏，或高大粗壮或细瘦纤弱，或仰天长啸或静默无语，千姿百态，栩栩如生地展现出生命中无奇不有的多样性。

　　玉树临风的当然最博人眼球，老远就能看见，每每都会按耐不住惊喜，直冲过去，围着它仔细端详，怎么也看不够。无论生死，它们都有着同族中最伟岸的身躯、最俊秀的外貌、最丰富的表情。它们生得伟大，不惧任何危情，扎根成长，发芽吐翠，生而不倒一千年，生命的每一段都充满神奇的力量，磅礴的气势横扫大漠；它们死得壮烈，倒而不死一千年，死而不朽一千年，哪怕是细不及盈握的残骨，也绝不屈服，剑指蓝天。

　　很多地方能看到生死相依的胡杨，一荣一枯纠结缠绕着，相伴厮守一生，有的相拥而立，有的并排躺下，分不清是同龄者还是忘年交，也辨认不出各自的肢体归属，更听不见它们深情的窃窃私语，不由得让人猜想：它们是夫妻情侣？还是母子父女？它们在说什么呢？是前世未了的情？还是今生对来世的祈愿？看似蓬勃的粗枝密叶中会伸出一截惨白的骨骸，像在提醒什么，令人不安；看似枯朽的铁干虬枝上，会有一抹绿色悄然点染枝梢，会在半腰钻出丛丛嫩叶，随风而颤，宛如心脏的律动。

　　仅在车上浏览很不过瘾，全程徒步时间又不允许，只能偶尔下车往深处走一段，每次都是很不情愿地返回到大路上，迷人的景致实在太多了！有一个画面至今深印在我的脑海中，那一片胡杨林造型并不漂亮，长得都那么高高瘦瘦，密密匝匝的枝叶间缀满纷乱的藤蔓。十月下旬的塔里木，每一株树的末梢细节都黄透了，午后炽热的阳光从背后拥抱着林子，映得胡杨林金灿灿的。最具杀伤力的一幕出现了：不知从哪儿冒出一匹黑骏马，就立在林子边等候主人，不时地甩着尾巴转圈踱步，乌黑乌黑的肌肤油光锃亮，英俊极了，我看这片胡杨的树龄很年轻，好比植物中的帅哥吧，和骏马还真是绝配。

　　深秋是胡杨辉煌的季节，天高云淡时，层层迭迭的黄色泛着微微的红隐隐的绿浅浅的紫，灿烂的阳光又把这一切都镀上一层金色，彷佛奏响了气势恢宏的交响曲──合抱粗的如铜管乐器，尽显嘹亮的雄壮威严；笔直纤细的如木管乐器，抒发热情的乐观活力；柔韧的藤蔓则如弦乐器，悠扬婉转于乐段之中。钢琴主奏与管乐齐鸣交替着争抢着乐段的华彩，纾缓的间奏、紧张的和声掀起阵阵波澜，极力渲染无比光明无比欢乐的情绪。睁开双眼的瞬间，辉煌的旋律彷佛是推进到高潮的尾声戛然而止，定格成一幅环绕四周的立体油画，胜利的号角、凯旋的英雄、沸腾的人群排山倒海簇拥着我，金黄色可以炫目到如此震撼！

　　绚丽缤纷是美的，单一的色彩也是美的，就如宋瓷的非青即白，同样美轮美奂，深受人们喜爱。依我看，魅力就在于：它们都是有生命的，有故事的。

　　一树黄叶，写满千年沧桑，万株胡杨，共鸣生与死的交响；离开新疆时，我的心里满满的，全是金黄的胡杨。

　　(摘编自香港《大公报》 文/冰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