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94岁的老婆婆

　　从中央图书馆出来，信步走过马路，打算搭巴士回家。这里有巴士到裕廊东，逢周末或非繁忙时间，常有座位。虽然车程时间较长，但我可以一路享受清静，欣赏街道风景，又有冷气侍候，累了还能打个盹，何乐而不为？

　　来了一辆双层巴士，上车后我挑了底层车尾角落。巴士来到新桥路，有个穿着亮滑绸缎质地，长袖大襟上衣配黑色宽裆长裤的老太太上车来。我眼前一亮！这身古早打扮，宛如周星驰电影里走出来的人物。

　　“自己搭巴士，原本打算上楼的，因为车子开动了，就到车尾来喽。”她用广东话自言着，来到我身旁，一股脑儿坐下。

　　中等个子，有点弓背，并不严重。手拎着两个袋子，瘦削清癯的脸庞，没戴眼镜，双眼炯炯有神。脑勺结着花白发髻，头发较疏。我想起旧时代牛车水常见在街边摆摊的婆婆们，比起来，她开朗许多。我向她微笑点头，她就和我搭讪，一应一答，她咬字清晰，听觉和思路一点不迷糊。

　　她要到裕廊东转换站转搭198，不打算在国大医院的车站换车……我提醒她，裕廊东总站没有198号巴士，那巴士只川行裕廊大会堂路，终站在裕廊坊。

　　“哎呀，说错了，是98号。转换站上车后3个站就下车。

　　老人家自己搭车，行动自如，自己安排生活，难能可贵。

　　我曾在托老所服务。接触过无数老人家，未曾遇见过如此自信自立的老人家，对她既佩服又充满了好奇。

　　婆婆来牛车水找朋友吗？

　　不是，我来这里“折衣”。做工啊，有钱挣的……和一些朋友一伙，大家分工分酬。这个月很忙，好几次做到三更半夜。

　　正好是阴历七月，“折衣”应该和中元节有关吧？许多老人家对鬼节特别敏感，她却毫无忌讳。

　　半夜交通不方便，没有巴士，您怎么回家？

　　搭德士喽。有时收工后大家一起吃夜宵，聊天，很开心，才那么迟。

　　真了不起。

　　婆婆几岁了？

　　你“估”了？

　　这可难倒我。

　　“我94岁了！”

　　她耄耋之年，却无龙钟老态，真不可思议。

　　“活得太久了，朋友越来越少。”

　　她颇为感慨，挽起衣袖：“你看，皮肤都皱了，还有这些斑……”手背上有些岁月鲐斑，脸上却无明显斑迹。

　　您有没有回乡探亲？

　　有啊，近年比较少了，一年回一两次。我在深圳、香港有房子，由亲人打理。

　　老太太不靠电脑、智能手机，如何和乡亲联系？

　　打电话，约好的，飞机一到就有人来接机，很方便。

　　一个多小时的巴士车程，坐着聊着，在冷气的催眠下，一不小心就给睡虫勾引去了。一觉醒来，车子已奔驰在裕廊大会堂路上，快进入转换站，斜对面座位上的男搭客还在梦乡中，我旁边的婆婆却仍然保持同样姿势，从容地端坐，我暗自汗颜。

　　这健康的94岁，累积了多少能量和生活智慧，经历过多少风雨呀！

　　(摘自新加坡《联合早报》；李喜梅／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