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赫古城

　　出四平向偏东南行30公里，在吉林和辽宁两省交界处，有一个山峦逶迤、河水清澈、风光旖旎的地方。历史上中国东北女真族系中的叶赫部落就生活在这里，现今仍有两座古城废墟遗存于此。

　　深秋时节，从蜿蜒起伏的山梁向下眺望，那是块群山环抱的盆地，秋阳晒熟了万顷玉米，灰黄中透着橙色像大海一样壮阔，如果不是远山作岸，这玉米的海洋就会和天连在一起。观此，不禁让人赞叹，这真是一块天赐丰饶宝地。叶赫部落的先人独具慧眼，早在十六世纪初，部落首领褚孔格就带领部族由松花江北岸南迁至此。从此，海西女真即：叶赫、乌拉、辉发、哈达，又称“扈伦四部”中的叶赫部，就在这块热土上扎下了根，开始了他们逐渐发展壮大的历程。

　　先前，我曾认为叶赫名称来自叶赫河，这条河至今仍然是不枯不污。后来一位出生于叶赫的满族知名人士告知，叶赫满语是河边的太阳之意，并非来源于叶赫勒(叶赫河的原称)河。行走在叶赫的山地旷野中，眼前那一片凸起的高地就是十六世纪下半叶叶赫部族建筑的城池，严格说是叶赫古城的东城。有东城必有西城，西城则选在对面山上依险而建，两城互为犄角，分别由褚孔格的孙子清佳努和杨吉努率领部族驻居。一时间附近的小部族或归顺或被兼并，从而辽河流域多了一个强悍也更强盛的部落。从这个意义上说，叶赫部日后被建州女真吞并，按照女真人的进化轨迹也就不足为怪了。但人除了理性之外，还是要有情感的，抚摸那血雨腥风岁月的遗痕，追忆那场生与死的人生极限较量，不免会有一种凄惘的思古之幽情。

　　沿着山麓的公路越过路东的东城来到西城。站在山巅眺望，两城之间也就四五公里的距离，一湾碧水自北向南在两城中间缓缓流过，不用问此水，即是叶赫河了。

　　脚下，叶赫河两岸的开阔地就是后金汗努尔哈赤盘马弯弓率领诸子侄贝勒并吞叶赫的战场，当年这里曾铮鼓相闻，喊杀震天。努尔哈赤动用了建州倾巢铁骑，代善、阿敏、莽古尔泰、皇太极四大贝勒悉数参战。叶赫贝勒金台石是努尔哈赤第八子皇太极的舅父，金台石的胞妹清孝慈高皇后是皇太极(后来的清太宗)的生母。战场上围攻东城的皇太极策马西城，向金台石劝降。金台石回道：“大丈夫岂肯受制于人乎？吾甥庶念汝母及诸舅氏骨肉至戚，全吾子孙足矣。吾誓不生也！”遂自焚未死，被俘遭缢杀。努尔哈赤踏平西城，东城已危如累卵，贝勒布扬古听信代善降后不杀的誓言，遂降，不久被努尔哈赤找借口缢杀。一个部落从此城破族亡，余众南迁并入建州。

　　一个族群在叶赫的历史就此结束。不知多年后金台石的曾孙、清代著名词人纳兰性德扈从康熙巡视东北到叶赫时是什么感受？估计那个内心情感极其丰富的词人，暏物思人想起他先祖那段饮恨归天的经历，要说胸中没有块垒，肯定不现实。当然他那位先祖骨头够硬，大丈夫宁肯夺其命，不可夺其志，可称得上是叶赫这片土地上的真正男子汉。

　　追溯起来这是一个多难的有着特殊经历的部族，经历过清佳努、杨吉努称贝勒建两城的鼎盛时期之后，清佳努和杨吉努(金台石和孟古格格之父)被明朝设“市圈计”在开原汉寿亭侯庙诱杀。紧接着明辽东总兵李成梁率众攻打叶赫，前后共杀两城部众2000余人，叶赫经此重大打击，罹难之下实力大损。如果清佳努、杨吉努不遭此劫，海西叶赫女真和建州女真日后鹿死谁手还真很难说。可惜历史没有如果……

　　从西城山梁上下来再回到东城遗址，这里除了高出地平线的城基夯土外，仅剩田垄和荆棘中的残砖碎瓦。不难想象，四百多年前的那场锋刃相残、杀伐攻掠和此后的雨雪浸泡，风沙剥蚀，昔日那座古城雄姿早已荡然无存。但发生在它身上的那些远年旧事，时至今日，还不时被人们所提起，最受人关注的就是那位孟古格格也就是最后被葬入盛京努尔哈赤福陵的那位曾被彪炳史册的清宫第一后叶赫那拉氏，谥曰孝慈高皇后。清史上说她：“仪范端淑，心性宽和，庄敬聪慧，词气婉顺。”有文章说她“处事大度，善解人意，御下宽厚，在后宫能和众多后妃巧于周旋，和平共处，很快得到后金汗努尔哈赤的专宠。”不幸她去世太早，只活了29岁，去世时唯一的儿子就是后来成为清太宗的皇太极只有12岁。她之所以成为清朝第一后，当然与其子皇太极继承皇位有关，母以子贵，封建社会皇家宫廷的铁律。作为孝慈高皇后的故里，更值得一提的是作为有清一代第一词人纳兰性德的故里，叶赫遂成为四平人文景观的最佳去处而备受世人的青睐和瞩目。

　　漫步叶赫古城废墟，那些曾经血染过的长满蒿草的每一段夯土、每一处残墙，似乎仍然能听到低泣的诉说和痛苦的呻吟，四百多年前两个族群间的那场烽烟四起的生死搏杀，让多少无辜的生命顷刻停止了呼吸，一座古城的辉煌从此灰飞烟灭。想来，两个族群间的敌对厮杀本无正义和非正义可言，一方要找碴儿报复消灭敌对部落，客观上达到统一女真的目的；一方是抵御外侵保家卫土，为生存而战。难道为成全爱新觉罗一姓的尊荣，就必须牺牲叶赫一族成千甚至上万人的性命吗？秋风萧瑟，旷野寂寥，举目向天，苍天无语。如今所有的疑问都随着尘埃落定而烟消云散，幸有古城废墟还能为一个族群向后人倾诉郁结和悲愤，让后来人体悟到那种潜在的凄惨和沉重。

　　依然没忘，兼并叶赫后，后金汗努尔哈赤有了在辽东与明朝抗衡的资本，日后他的子孙问鼎中原，也还没忘记带上叶赫残存的后裔

　　一起入关，不然怎么能有二百多年后那个求荣辱国的叶赫那拉慈禧西太后呢？我思忖她可能一生都没有想过她的故土叶赫，谁听说过她有过一丝对叶赫的牵挂，正如她没有给叶赫带来任何光彩一样，人们鄙视厌恶她，也丝毫无损一个族群、一个地域自身的荣耀。应该说叶赫这块有着丰厚历史文化积淀、人文精神，自然环境优越，充满无限魅力的地域，不需慈禧这样的负面人物来扮酷，它的底色原本就十分亮丽、光鲜、雄浑、厚重。时至今日，关乎叶赫真正值得大书一笔的是有清以来一代词家——纳兰性德，那才真正是叶赫故里的荣光，叶赫人的骄傲。

　　世事沧桑，星移斗转，历史上两族间的那场残酷杀戮，

　　就清入主中原而言，够不上一个重大规模，但就一个地域而言，它又曾成为多少文人墨客挥之不去的人文情结。时空早已远去了，四百年前回荡弥漫在战场上的鼓角硝烟，古城也早已风光不再。岁月更迭，风云变幻出来的也只能是一座更加寂静沉默的废墟。即便如此，一想起那金属撞击，血浸焦土，四野哀号，尸横遍地的血腥场面，也还会让人惊悚颤栗，更别说此刻人还站在肃杀的秋风中。

　　夕阳把一缕橘红淡淡地抹在废墟上，那里曾经有过为尊严和生存不惜流血牺牲的顽强抵抗，有过生死不易其心的坚强意志，如同不息的烈焰，仿佛仍在瓦砾碎石中燃烧，释放着凄怆和悲壮。有过壮烈的奋争，就不会伤感结局的缺憾，世间不存在绝对的胜负，历史不以成败论英雄。如今，夕阳下的古城废墟，更让人多了几分怜惜思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