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女为男人毅然远走他乡 遭家暴离婚重拾母女亲情

　　倾诉人：熙梨(化名) 女 35岁 柳州人

　　在线记录：佘玉冰

　　故乡

　　2009年，我回到了阔别10年的故乡柳州。我曾以为，此生此世，我再也不会回到这里，然而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我还是回来了。

　　还是那条脏乱的小巷子，那栋斑驳的灰砖楼。甚至连那些生锈的楼梯、堆积着垃圾的铁桶都毫无改变。只是楼下的修理铺换成了小卖部，那个常年在轮椅上打瞌睡的老大爷，也早已仙逝……

　　母亲给我开的门。两室一厅的小套房很干净，屋子里弥漫着跌打药膏的味道。母亲老了一些，花白的头发在耳后捋得整整齐齐，她紧抿着嘴唇，一句话也没多问，只道：“想吃什么，我一会去买菜。”

　　上次见到她，是三年前，她们单位组织退休工人去福建旅游。她特意跑到福州看我，带了云片糕和袋装螺蛳粉。我儿子只见过她两次，很怕生，不敢亲近她，她笑笑，表情无奈又苍凉，只住了一晚就离开。

　　“妈……我，离婚了。”话音未落，我哽咽起来。

　　她仿佛早有预料，沉沉地一声叹息。

　　10年前，我不顾她的反对，非要嫁给那个福建男人。在和她闹僵了关系后，我发誓再也不会回柳州。那一年，我21岁，刚刚大专毕业，进入一家国企上班。我甘愿放弃稳定的工作，随男人去了福建，成为一名彻底的家庭主妇。

　　往昔点点滴滴涌上心头，我们母女俩坐在沙发上，谁也没再说话。窗外明晃晃的阳光洒进来，如果时光能倒流，该多好。

　　在我的印象中，母亲是个淡漠少话的女人。父亲还在世时，他们就缺乏沟通。基本上每天各忙各的，回家后即便是坐在饭桌上，也沉默着。父亲极为严厉，吃饭时不许大声说话，不许看电视，不许把饭粒掉在桌子上。

　　他长相也很凶，浓眉大眼胡子拉碴，从没见过他笑。他总是穿黑色的衣服，显得很老。事实上，他确实很老，他比母亲整整大15岁。我们的家庭，是个奇怪的组合。

　　我从小就知道，我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是领养的孩子。我的亲生父母在农村，家里姊妹多，他们养不活我，才把我送给别人养。

　　大概在5岁那年，我被母亲接到家中，印象里，父亲很冷淡，没有微笑，更没有欢迎仪式。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对他都特别畏惧，总把他想像成童话里吃人的“妖怪”。生怕自己不听话，就会被他“吃掉”。

　　母亲在他面前也很压抑。我曾偷偷看过她年轻时的相片，活泼爱笑，模样清秀漂亮，实在想不到是如今这个样子。

　　后来，在街坊邻里的流言蜚语中，我零零散散地拼凑出了他们的故事——母亲因为家里穷，不得不嫁给了年长她15岁的父亲。父亲是个不懂情调的老光棍，喝了酒后脾气还特别差。他不许母亲穿漂亮的衣服裙子，甚至连头发也不能留长。在这个城市里，母亲没有任何朋友，下了班，工友约她出去玩，被父亲知道了，就是一顿狠打。

　　她想跑，想离婚，可她欠了他太多的“债”，这辈子也只能隐忍着，把自己当成还债的工具。渐渐地，她不爱笑了，穿衣打扮也不注重了，没有年轻女人的活力，像个沧桑的老妇女一样。

　　她曾渴望有自己的孩子，曾把希望寄托在那个未出生的孩子身上。可医生的诊断书让她绝望——她丈夫无法生育！

　　母爱

　　我的亲生母亲是她远房表姐。据说当初父亲坚决反对领养孩子。最后她说：“我们母女俩，不花你一分钱！”

　　父亲冷笑着：“你们住我的，用我的，还敢说不花一分钱！”

　　两人狠狠吵了一架。最后，她还是把我领回家。不过父亲其实是个嘴硬心软的人，他虽然脾气差，爱喝酒，但对我还是不错的。至少，我从未挨打过。有时他从外边回来，还给我带鸡腿和糖果，也托人从上海给我买过棉鞋和新衣。

　　但我还是很怕他，不敢与他亲近。母亲也让我不安，她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用淡漠掩饰哀伤，让人感觉不到温暖。

　　虽然我不愁吃穿，可我也并不快乐。这个家，对我来说是个冰冷沉默的牢笼，有时会让人窒息。

　　初中那年，我在日记中写道：“父母总是冷战，家里总是沉默，我怀念远方的稻田和绿树，想念我的亲生爸妈……”

　　结果那一年暑假，母亲请了工休，带着我坐了30多个小时的火车，再转了几趟车，回到我老家农村，我终于见到了亲生父母。但他们已不是我儿时记忆中的模样。

　　母亲把我放在那里，说暑假结束后再来接我。她其实是在给我选择的机会，她说：“如果暑假结束了，你不愿跟我回去，就提前给我写封信。我把你的衣服带来，你跟他们，好好在这边过日子。”

　　那个暑假，我也过得很不开心。虽然每天都待在亲生父母身边，但我们之间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他们的和蔼可亲中，透露着客套和生疏，他们的热情也总让我觉得难以适应。

　　我不怕干辛苦的农活，不怕跟姐妹们挤同一张床，但我害怕看到亲生父母那种陌生、疏远的眼神。我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他们对待我，和对待其他兄弟姐妹们，是完全不一样的。他们虽然和我拥有同样的血缘，却只是陌生的亲人。在他们决定把我送出去的那一刻，已经彻底放弃了我……

　　坐在火车上，我看着母亲紧抿的双唇和僵硬的脸部线条。我突然觉得她有些无情，养育了我这么多年，她真舍得把我重新送回农村？

　　我高二那年，父亲突然中风瘫倒在床上，一个月后，就离世了。

　　回想起他对我的种种好，我很悲伤，人总是要等到失去的时候，才明白最值得自己珍惜的是什么。在丧礼上，我居然听到传言，说父亲之所以走得那么快，是因为母亲不想被他拖累——“她巴不得早点解脱，正好赶上老公瘫痪，也不知想了什么法子，就让他早走了……”

　　流言真真假假难以分辨，但大家都在心里认定，父亲的离开，是母亲的“报复”。母亲依旧一副淡漠的表情，不解释，不动怒，仍凭大家在背后抹黑。

　　所以就连我都开始相信，是不堪忍受折磨的母亲，“害死”了父亲。我对她感到不满，亦感到恐惧。

　　后来我去念了大专，毕业后，母亲托关系让我进了一家国企。在此期间，母亲一直没有再婚，也没有相好的男人。她的生活很简单，每天上班、做饭、搞卫生。她有一台旧的手风琴，父亲在世时喜欢安静，从不让她弹奏，而今，她终于可以时不时拿出来，弹上几段曲子。

　　也只有在那时，我才看到她放松的脸部线条，她微微扬起的嘴角，仿佛找回了失去的年轻时光，她沉醉又充满幸福。我不禁觉得，她是个可怜人。

　　成熟起来的我，早已不相信那些流言蜚语，自然也明白父亲的离开，是因为他身体机能早就被他的酗酒破坏，与母亲毫无关系。但我们母女间的关系，仍算不上好。

　　我毕业后，其实想好好待在她身边，报答她的养育之恩，我愿意照顾她的下半生。然而，那个福建男人突然出现，彻底破坏了我和母亲那原本就摇摇欲坠的亲情。

　　恩情

　　我第一次把福建男人带回家时，母亲就表现出她的不喜欢。她告诉我，一方面，她舍不得我嫁那么远。另一方面，她觉得这个男人有些油嘴滑舌，不太靠谱。

　　我心怀怨恨地想，她其实就是自私！她害怕把我养这么大，我跑了，她白费心机。

　　“你们都还太年轻，怎么就想到结婚？”母亲有些不可思议，那时我才20岁，那个福建男人也不过比我大两岁。母亲认为，我们还没有足够的了解，就谈婚论嫁，实在荒唐。并且，年轻人的感情很不稳定，这一瞬间如漆似胶，下一瞬间就天崩地裂。

　　她曾看到福建男人用自行车载着其他女人，回家后气愤地向我汇报。我却不以为然，说她老古板，说那是“纯洁的友谊”。她摇摇头，唉声叹气。

　　我们的关系越来越僵，或许，我也是自私的人。我内心深处一直想离开这个家，想拥有完全属于自己的生活。所以，当福建男人告诉我，他要回家乡时，我毅然决定，跟他一起离开。

　　我什么都没带走，只挑了几件我喜欢的衣裳。我给她留下信，说即便我离开，但我每月仍会给她寄钱。

　　我说到做到，和福建男人结婚后，我每个月都从生活费里抽出几百元，寄回柳州。

　　后来，我发现丈夫外遇，也被丈夫暴力对待。我突然很能理解母亲当年的处境。明白她为什么不爱笑，为什么不够温暖。

　　经济不独立的女人，在婚姻中绝对处于劣势。我离婚了，孩子判给前夫，拿着少得可怜的补偿费，在孤独冰冷的异乡，无处可归。

　　泪眼朦胧中，母亲的脸浮现在眼前。她对我的好，一下子涌上心头。我坐月子时，她主动过来照顾我，婆婆给她脸色看，她也忍住。她想多照顾我一段时日，觉得住在婆婆家不方便，还专门去找那些便宜的小旅馆。而我，居然不敢为她说一句话……

　　我买了大巴票，转了火车，带着疲倦和一身伤痕，终于回家了。

　　归家的那晚，我们母女出门散步。母亲安慰我说，不对的婚姻，就该早点结束：“你看我和你爸，忍了大半辈子……”

　　我问她：“那爸走后，你为什么不找个老伴？”

　　她说，那时想着我还要读书，还要找工作，她把所以心思都放在我身上，根本顾及不了其他。我蓦然红了眼眶。

　　“妈，对不起！”我的眼泪就这么流了下来。

　　她又哭又笑，说傻姑娘，妈心疼你，但你别怕，离婚有什么可怕的，是老天给机会我们重新开始！

　　确实，老天给了我一个弥补的机会，让我好好待在母亲身边，报答她的养育恩情，找回那些曾被我抛弃的亲情。

　　我们母女俩像从前那样“相依为命”。我找到工作后，每个月都把剩余的钱交给她。她说：“我帮你存着”。

　　她积极地为我张罗相亲，请老朋友吃饭，打听哪家有合适的男人，要知根知底的，要踏实稳重的。我也常跟她开玩笑，说让她找个老伴：“隔壁街的王叔挺不错，他不是老来找你玩吗？”

　　她脸一红，直骂我没大没小。我突然发现，我和她，也可以那么轻松地相处。

　　后来，我遇到了一个不错的男人，他没钱，但诚实善良。我特意把他带回家，让母亲评定。母亲满脸微笑，悄悄地朝我点头。

　　2013年5月，我结婚了。母亲送给我的礼物，竟然是10万块钱！她说：“你们拿着钱，好好装修房子……”

　　我不肯要，她说这些钱里，也有我寄给她的生活费：“当妈的，一辈子图什么？不就是希望自己的儿女好吗？”我和丈夫都感动落泪。

　　我终于明白，这世间，亲情比爱情更无私更伟大。我也将用余生的时光，来回报母亲，我会告诉她，女儿同样用真心爱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