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奋强忆《红楼梦》：曾直接拒绝去试戏

　　欧阳奋强坐在片场专设的导演椅上，身子向前，一脸严肃地盯着显示器。他翻了翻手头的剧本，然后拿起话筒，对楼下的演员喊了一句：“这里得加句台词——实在是太过分了！”

　　电视剧《最后一个冬天》正在横店拍摄，欧阳奋强已经记不清这是自己执导的第几部戏，第40部或第50部？他做了太多年的导演了，以至于我提到“宝哥哥”这个名字时，他一脸苦笑。

　　拍完这场戏，剧组人员开始忙着布置下一个场景，欧阳奋强斜靠在椅子上，用手揉着额头，看起来有些疲倦。这时手机在口袋里响起，他连看都不看就直接按掉了。

　　从早上八点多一直拍到下午一点，剧组终于开始放饭。跟其他人一样，摆在欧阳奋强面前的也是盒饭，用不了十分钟时间，他就把盒饭吃得干干净净。整个过程中，剧本一直没有离开过他。

　　仅从外表来看，如今的欧阳奋强已经没有当年“宝哥哥”的倜傥模样，身材微微发福，胡子拉碴头发凌乱。但走在横店街头，照样还是有游客能认出他来，并且都会用固执且充满爱意的口吻喊他一声“宝哥哥”。

　　不得不承认，欧阳奋强在《红楼梦》中扮演的贾宝玉角色实在太经典了，尽管他一再努力想让往事变成身后的影子，但这个影子却时不时跑到他眼前，变成贴在面门上的一道标签。“我都对这个称呼(宝哥哥)麻木了，感觉完全是另一个人。但我没办法，是你们至今还不肯忘记。”

　　对他来说，现在之所以还愿意再谈往事，只因为“宝哥哥”已经变成一种集体回忆，他个人没法私藏。见习记者 董小易 横店报道

　　都市快报：这几年的电视剧行业，跟你当时拍《红楼梦》时有什么不同？

　　欧阳奋强：跟以前相比，现在的电视剧更快餐化，只要有观众愿意看，投资方能挣钱，就算好作品。环境不一样了，以前是计划经济，拍电视剧首先考虑的是艺术追求。我以前拍过几部获奖的片子，一天就拍几个镜头，对各个细节都十分讲究，现在肯定不允许这么干了。

　　都市快报：这是不是意味着不可能再出现《红楼梦》这样的精品了？

　　欧阳奋强：我不知道什么叫精品，过去那些电视剧，都是国家拿钱出来做的，也不要求回报。如今电视剧变成了商品，一个商品要卖出去，那么投资方就会对成本、周期方面进行控制。这是无可厚非的。我也做过制片人，我做制片人的时候就必须考虑资金问题。我们做电视的人，只能去适应这个市场。

　　都市快报：你16岁的女儿最近好像也投身影视业了？

　　欧阳奋强：她自己拍了部微电影，是出自她自己的兴趣，不是我布置的任务。她自己写剧本自己做导演，我就是帮她打杂，整天干些剧务灯光的活，还得当司机，比我自己做导演还累。

　　都市快报：那你女儿有没有评价过你演的贾宝玉？

　　欧阳奋强：她直接告诉我说，太难看了，而且说我演得一点也不好。我也不知道在她心里面，贾宝玉究竟应该是什么样的。每一代人有每一代人的审美观，我完全能接受。

　　都市快报：你在微博上有些言论还挺犀利的。

　　欧阳奋强：犀利吗？我不觉得啊，我说的都是一些做人的常识。

　　接到《红楼梦》剧组试戏电话

　　他直接回答说自己很忙没时间

　　1984年，《红楼梦》筹拍，总导演王扶林准备起用新人，于是在全国范围内选角。这可能是中国有史以来第一次举办演员海选活动，在无数年轻人中引起轰动。但等到剧组在黄山开机时，扮演贾宝玉的演员还没找到，以至于圈内有人抱着看笑话的心态说：“能演贾宝玉的人还没生出来呢，这《红楼梦》肯定拍不了。”

　　刚刚20岁出头的欧阳奋强，当时正在峨眉电影厂坐冷板凳，他已经连续很多年没拍过戏了，“我长了一张娃娃脸，但年龄又决定了我再也没法去演童星，想演男人戏也不行，因为那时候流行高仓健这样的硬汉。”他能干的就是每天像个勤杂工一样，帮人端茶递水，偶尔跑跑龙套，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里。

　　王扶林也是焦头烂额，试了一批又一批的演员，他始终没找到心目中合适的贾宝玉人选。

　　把欧阳奋强和王扶林拉到一起的，是原本扮演史湘云的女演员张玉屏，她跟欧阳奋强合作过电影《虹》，认为这小伙子长得挺俊俏的。就跟我们听到过的无数狗血桥段一样，最终欧阳奋强演了贾宝玉，而张玉屏没能出演史湘云。

　　更狗血的是，当欧阳奋强接到《红楼梦》剧组的试戏电话时，他在峨眉电影厂好不容易等到一个有台词的角色，于是直接回答说：“我很忙没时间。”王扶林一下就急了，让欧阳奋强马上坐飞机赶到北京，剧组负责报销。

　　从没坐过飞机也没去过北京的欧阳奋强，觉得这事儿太诱人了，“比试戏有吸引力多了。”他赶紧买票飞到北京，试完戏，他根据自己制定的旅游计划，把故宫、香山、长城等景点玩了个遍，然后回到四川。

　　没过几天，欧阳奋强遭到记者的围追堵截，说他已经被选中扮演贾宝玉，《光明日报》等主流媒体都发新闻了。“我那时候压根没反应过来，导演怎么就看中我了呢？！”

　　想到表演艺术家赵丹石挥

　　就自卑得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

　　虽然欧阳奋强长了一张娃娃脸，但他性格五大三粗，说话也直来直去，跟贾宝玉相去

　　甚远。进组之后先是培训，大家跟他一接触，纷纷怀疑这人能演好贾宝玉吗？欧阳奋强自己更怀疑。

　　他说自己跟其他演员一起吃饭，几乎所有人都嫌他没有宝玉的那股脂粉气。“我吃饭简直是狼吞虎咽，脖子憋得老粗，眼睛瞪得很圆，就好像要跟谁抢食一样，吃得油嘴滑脸满头大汗。每次吃完饭我还习惯用手背擦嘴巴，没有一点书生气。”

　　最后连王扶林都看不下去了，给欧阳奋强下了最后通牒：“要是演不好，你随时准备被换下。”这句话把欧阳奋强吓到了，他连续几个晚上都睡不着，心想到时候第一场戏该怎么打动导演。

　　第一场戏说的是王熙凤带贾宝玉去看生病的秦可卿，贾宝玉哭成了泪人。欧阳奋强想出个鬼点子，他提前准备了一个小棉球，上面蘸满风油精，导演一喊开拍，他趴在桌子上偷偷用棉球往眼睛里一点，很快就哭成个泪人。导演都喊“咔”了，他还是眼泪流个不停，止都止不住。旁边人都觉得这小伙子入戏太深了，先后围过来安慰他，帮他出戏。“这风油精真是太刺眼了，刹不住。那天一演完我就偷看导演的表情，他果然很满意，还对周围的人说，我这个宝玉选得怎么样？”

　　《红楼梦》很快就红遍全国，欧阳奋强尝到了巨星的滋味，走到哪儿都是人山人海追着他，外界对他更是一片盛赞。但欧阳奋强却开始担心起来，“我这张娃娃脸注定成不了石挥、赵丹那样的表演艺术家，他们可以把任何角色都演得活灵活现。这需要很深厚的生活基础和文化底蕴，我想到他们就自卑不已，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跟他们相比，我只是一个民间艺人，游走江湖，得到的名利都是幸运而已。”

　　《红楼梦》红了两年之后，欧阳奋强一个人跑去深圳大学攻读导演专业，他不想再心虚下去。

　　转战幕后从副导演开始做起

　　给导演端洗脸水直接被骂滚蛋

　　跟欧阳奋强共事了二十多年的黄铁军，也是《最后一个冬天》的制片主任，他认为欧阳奋强是一个非常棒的导演，“做导演能给欧阳奋强更大的发展空间，他懂得怎么教演员演戏，这是他最大的优势。”

　　但从头做起的滋味并不好受，一开始，欧阳奋强在剧组担任副导演，主要负责选演员，这在剧组不算什么好工作，特别遇到剧组里有大牌演员。他每天都得很早赶到片场，把群众演员安排好，然后等大牌主演休息完了再开拍。

　　他演贾宝玉的时候，导演王扶林从来没骂过他一句。“当了副导演，有一天我给一个导演递洗脸水，他正在睡觉，嫌我把他吵醒了，当场叫我滚蛋。那一刻的挫败感，让我很想放弃这个行业。”

　　但他还是忍下来了，然后慢慢开始自己做导演拍戏，随着作品越来越多，他觉得做导演的日子，感觉要比当演员好上一百倍：“这么多年的导演做下来，我很快乐。现在我不用戴墨镜遮掩自己，也不用助手和保姆，每天想干吗就干吗，平时跟老婆闺女过过自己的小日子，挺知足的。”

　　更重要的是，欧阳奋强的口碑得到了圈内公认。执导了四十多部戏，获奖无数，而且自成一派，从不赶时髦追风。《最后一个冬天》的执行制片人杜小波评价说，欧阳奋强这名字在圈内就是信心保证，“投资人都知道，把片子交给他来拍，可以很放心。”

　　杜小波分析给我听，欧阳奋强是演员出身，所以懂得怎么搭配演员阵容；他又在剧组很多岗位上待过，副导演、导演、制片人，这等于所有环节他都精通，连开支预算都管得很细，“投资方太省心了。”

　　但欧阳奋强至今心存遗憾，“现在我走在街上，还是有很多人管我叫贾宝玉，可很少有人说，这个导演拍的片子特别好，这是我做导演这么多年，最大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