娱评：怀念李默然与“铁市长”

　　一代戏剧大师李默然先生去世了。我在网上读到这一消息的瞬间，首先想到的是他饰演的铁市长形象，浮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匆匆奔走在西安城墙内外的身影。作为一市之长，他炯炯有神的目光里，饱含的是对改善市民居住环

　　境和生活秩序的焦虑之情，心中装着这座城市每一个角落的冷暖。一身正气的铁市长多年前早已远行，扮演这一角色的德高望重的老艺术家又骤然辞世，怎能不令人怀念。

　　早在学生时代，我曾多次观看过李默然饰演英雄邓世昌的影片《甲午风云》，在他身上所表现出的那种豪气凛然的民族气节，那句“撞沉吉野”的宁死不屈的台词让国人热血涌动，使他成为了一代人的青春偶像。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我写的报告文学《市长张铁民》获全国奖，正在改编拍摄电视连续剧《铁市长》，当我怀着崇敬的心情在剧组与主演李默然先生谋面时，觉得他是那么一个性情刚正直爽而平和慈祥的长者。他当时六十出头，身材魁梧，相貌威严俊朗，谈笑中声音洪亮，语气铿锵有力却也不失随和与幽默。他的扮相与我接触过的真实人物张铁民市长很接近，尤其是神情气质，足以演绎现实生活中的铁市长严谨而温和的典型性格，揭示其质朴而丰富的内心情感世界，表现戏剧矛盾冲突中的人物形象。

　　李默然出演铁市长，是时任西安市广电局副局长并担纲《铁市长》艺术指导的郑定于鼎力运筹的。郑老师曾是我和贾平凹在西北大学中文系读书时讲授写作课的恩师，西部电影的崛起与他担任西安电影制片厂主管艺术的副厂长密不可分。《铁市长》剧组从筹划到拍竣历经三载，因取材于真人真事，剧情中触及政界在管理城市观念和方式的矛盾纠葛，有关主管方面提出修改意见，几起几落。先后由电影《渡江侦察记》主演王惠和《樱》主演许还山饰演铁市长，因剧情欠妥及经费原因，拍摄中途两度下马。郑老师临危受命，亲自参与修改剧本，苦心周旋，力主邀请全国知名度很高的李默然饰演主角，觉得他是最适合塑造张铁民这一人物形象的演员，身上的凛然正气很足，其气魄很符合铁市长的真实形象和气质。

　　话虽这么说，可剧组几乎所有人都没信心能邀请到李默然参演，他毕竟是全国最著名的演员之一，能不能来演一个地方台主持拍摄的连主创都很年轻的一部纪实性电视剧，谁也没有把握。出乎意料，当李默然读过剧本，他很喜欢深受老百姓拥护的铁市长这个人物，血肉丰满，心灵高洁，有鲜明的时代特征，便愉快地接演了这一角色。

　　李默然先生是个很敬业的表演艺术家，多年来，他虽然在话剧和电影中成功演绎过《李尔王》、《尤利乌斯伏契克》、《日出》、《花园街五号》等经典作品，获得很高的赞誉，但对于接演反映现实生活的电视剧中的一个角色，仍然毫不马虎，非常用心地体察人物的性格特征和内在情感。他在与我的交谈中，不仅耐心琢磨剧情的进展和台词的运用，而且善于深入了解真实人物言谈举止的细枝末节，让我给他介绍采写张铁民的过程、人物原型的生活习惯和脾性以及嗜好、市民们是如何讲述某些事件细节的。比如，张铁民在听取汇报时呵斥满口官腔而不掌握真实民情的官员是怎样的语气，在为老百姓换锅时批评服务态度怠慢的售货员又是怎么讲的，在解决市民乘车难时怎么微服私访戴着草帽乘坐公交车的，怎么遏制走后门不正之风的，他都很感兴趣。

　　怎么能把铁市长演活，塑造出这一刚正不阿、雷厉风行、疾恶如仇、爱戴百姓的形象，他显得并不轻松，慎重细致，一丝不苟。在拍摄一场市政府会议的戏时，请了许多局级干部当群众演员，李默然讲话时的一举一动，在场的都说觉得这就是真的，不是在演戏。在排戏时，他有时会提出对表现人物细节的建议，有场戏讲一个亲戚从老家来找铁市长，让给买一辆卡车，是严厉拒绝还是加一些小插曲的戏份，委婉地达到相互理解，拍摄时采纳了他的意见，使人物合乎情理。在拍摄修复城墙的现场，他总披着一件军大衣来回奔走，反复试机位、推敲台词，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耐心地配合导演摄像，每个镜头都力求达到满意为止。虽然年纪大了，记忆力下降，但他对表演非常精心，无论哪场戏，他的台词是记得最通畅的，尽管台词有时比较长，但他从不打绊子，一气呵成。后期制作时，他也自己专门前来配音。其严谨的创作态度，感染和带动了剧组所有人员，保证了片子的艺术质量。

　　李默然说，我演的是共产党的好干部，我自己的行动和思想得配得上这个人物。在剧组里，大伙儿都习惯称李默然为老爷子，显得异常亲切。论名气在剧组是老大，年纪也是最长的，但李默然从不把自己当大腕名角，与同事平易近人、和蔼可亲。在西安拍摄期间，他身体也不太好，经常会头晕，但他从未给剧组提过任何特殊照顾和要求，跟大伙儿一块住在小寨一个普通招待所里，吃喝没什么两样。听郑老师说，剧组给李默然开出的片酬是每集800元，以他当时的名气，片酬并不算高，但当得知剧组经费比较困难时，李默然主动提出每集减酬200元，只愿意接受每集600元的片酬，这让大伙儿很感动。李默然出于事业心，高风亮节，与眼下一些摆谱的所谓明星大佬每集几十万的天价片酬相比，不可同日而语。

　　在李默然一生所塑造的诸多舞台和荧屏形象中，铁市长这一角色，表现了新时期真正的共产党人的执政理念，为老百姓办好事实事，鞠躬尽瘁，从而赢得民心。1991年7月1日，央视一套黄金时段开播电视连续剧《铁市长》，深受观众喜爱，很快风靡全国。从表演艺术家李默然的神态气质中，人们似乎感到了铁市长精神的复活，不仅让国人感动，尤其让许多西安人动情，认为李默然真是把铁市长演活了。此片先后获央视优秀电视剧奖、中宣部首届五个一工程奖、飞天奖等，作为主演的李默然，当立头功。

　　当初在我的笔下艰难行走的故事，转换成画面符号的时候，使我感到了熟识中的陌生与新鲜。铁市长如果走下荧屏，我却清醒将握住的是李默然的手。在强调再现真实生活时表现当在其中，值得看重的是蕴藏于真实人物故事中的生活的审美本质。这是一个人与一座城市一个时代的话题，人们在赞美和呼唤一种社会正气，一种永恒的精神。斯人远去，温故知新，李默然与铁市长的风骨长存。

　　和谷

　　(和谷，国家一级作家，陕西省散文学会副会长。著有《和谷文集》六卷、《市长张铁民》、《音乐家赵季平》等。电视连续剧《铁市长》、舞剧《白鹿原》编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