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墨功夫济世才 晚清侨商编纂商书造福海外华人

　　在近代军事史上，丁拱辰是位鼎鼎大名的人物。丁氏又名君轸，字淑原，号星南，福建省泉州府滨江的陈埭乡人，是元代回回人赛典赤瞻思丁的后裔，生于清嘉庆五年(1800年)，卒于光绪元年(1875年)。其父丁宗璧，曾在浙江、台湾等地经商。丁拱辰十七岁时迫于父命弃儒就贾，随父辈到过浙东、广东以及海外的吕宋、伊朗和阿拉伯半岛。他于握算持筹之余勤奋自学，并在航经各地时留心考察，对几何、三角八线、弧弦等的推算原理颇为谙熟。后来，他参阅中西军器制造资料，先后撰著了《演炮图说》、《演炮图说后编》、《西洋军火图编》等军事著作，这在“师夷长技以制夷”、竞逐船坚炮利的时代，自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上述这些，皆为学界所熟知。不过，丁拱辰编纂的《指南尺牍生理要诀》，却往往被人视作琐屑俚浅的麻沙杂抄，为论者一笔带过。

　　“指南尺牍生理要诀”字面上的意思是教人如何写信，如何做生意。揆情度理，务工经商，开行设铺，写信是一项基本功。《指南尺牍生理要诀》计两卷，从内容上看，主要包括“杂字”、“称呼”、“尺牍”和商书。其中，“杂字”罗列了闽南民众日常生活中最为常用的字汇，而“称呼”则提供了交往应酬和贸易往来(“生理”)需要遵循的基本礼仪。商书部分包括商人书和商业书，如《初学箴规》、《经营要诀》、《经营算术》、《记账法度》等。所谓商人书，是指反映商人经营准则和道德规范的著作，而商业书则直接教人如何酌盈剂虚。另外，“尺牍”是此类民间日用类书中最为重要的部分。这是因为，旅外人群与桑梓故里的通信，以及彼此之间的沟通信息，在在需要以尺牍为媒介。从内容上看，旧式尺牍大略分问候、思慕、庆贺、慰唁、馈送、邀约、借贷、荐托、箴规、索取、延聘等类，各类皆有通权达变的套语。《指南尺牍生理要诀》一书中的书信活套，就设计出了各类的人际关系以及不同的相关情境，绝大多数都反映了旅外商人的活动，这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社会流动频繁、高移民输出地区的民情风俗。特别值得提及的是，书中收录了几段闽南方言的书信，如其中之一写道：

　　表兄，汝卜的落去？卜去上海哑梅是？我寄汝一张批兔阮兄，甲伊新年着倒来，依囝大汉，梅规矩，着来教训。只节那梅教训，较大汉卜再样！我看伊毒日甲人相打，那梅就食酒拔缴，我教训伊都梅听，磨汝共阮兄说叫安生……

　　这段话涉及“留守子女”的管教问题，大意是说：写信者托表兄捎信给在上海经商的兄长，叫他明年回来管教家中的儿子。因后者人高马大，却不守本分不服管教，整天与人争斗，不然就喝酒赌博。对此，写信者虽屡加管教却总不被理睬，他担心再大了更难约束，所以只能麻烦表兄与自己的兄长打个招呼。书中有“俗语”(方言)和“正话”(文言文)的两相对照，句诠字释，以便于初学者摹仿。“汝”系对称，“伊”为他称，而“阮”则是自谓，听不懂闽南话的人，数十年前在邓丽君的“靡靡之音”中，大概也时常会听到这些人称代词。至于“囝”，更是典型的福建方言，唐朝诗人顾况《囝一章》即有“郎罢别囝”句，“郎罢”为父亲，“囝”亦即儿子。而“批”也就是信的意思，这在福建和广东相当普遍。“欢喜船入港，透早就起航。悲伤来相送，送君出洋人。眼睛看海水，我君船要开。相对流目滓，何时君返归。我君到番邦，批信常寄来。日夜心焦烦，月缺何时圆。”这首泉州民谣模拟女性的口吻唱道：一大早船要启航，我悲伤地来送情郎出洋，执手相看泪眼，不知情郎何时方能返归？只希望你到了海外以后，经常寄信回来。我在家中心绪烦乱，真不知月亮何时才能再圆！……这首明显经过文人润色的民谣中提到了“批信”，亦即如今蜚声国际的“侨批”。所谓侨批，俗称番批，以“银信合封”为其基本特征，也就是寄给眷属禀报平安之书信与汇款的合称。当时，以泉州为中心的闽南是中国著名的侨乡，侨胞在海外辛苦所得，往往经由侨批局汇回桑梓故里，这些通过民间渠道及后来的金融邮政机构寄回国内、连带家书或简单附言的汇款凭证，如今成了极为珍贵的民间文献。福建闽南与广东潮汕一带的侨批，已于2010年作为“侨批档案”项目列入“中国档案文献遗产”，并于今年6月，成功入选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世界记忆遗产名录”。

　　《指南尺牍生理要诀》一书，向广众庶民传授养身赡家的应世技巧，这是丁拱辰总结泉州社会生活经验所编纂的民间日用类书，当年流传各地，翻刻颇多。管见所及，该书计有同治二年(1863年)广州五桂堂刻本、光绪元年(1875年)上海启秀堂藏版、光绪二年(1876年)汀郡万卷楼藏版、光绪十三年(1887年)永言堂刊本。丁拱辰以方言教写的书信，之所以让笔者联想到著名的“侨批”，并不是说所有的闽南“侨批”之书写，一定皆是以该书为范本酬答进退，不过，《指南尺牍生理要诀》一书的确在海外亦颇具影响。早在光绪四年(1878年)，由巴达维亚华人林采达编纂的马来语汉语词典《通语津梁》，其中的前几章，就收录了“书记规式”、“初步商途规要”和“丁星南经营要诀”等。这些内容，均出自丁拱辰的《指南尺牍生理要诀》。不过，应当指出的是，以往有的研究者根据《通语津梁》所引上揭资料，将之视作华人在南洋苦心经营的第一手资料，这显然不符合历史事实。揆诸实际，这些转摘自《指南尺牍生理要诀》中的资料，应当反映的是原乡泉州一带的日用常行和商贩流俗。只是由于闽南与东南亚关系密切，丁拱辰之《指南尺牍生理要诀》，在海外也成了不少移民的酬世锦囊。

　　历史犹如大浪淘沙，古往今来，无数人都默默地过往，随草木同朽，只有极少数声名藉甚者，方能在史书上留下些许印迹。不过，即便是那样的大人物，史家亦常聚焦于其人行迹中最为闪光的部分，其他的一些侧面则往往为人所忽视。而在实际上，有些看似不足称道的著述，在彼时的社会影响，可能并不亚于当代人所能记住的那一点。《指南尺牍生理要诀》之于丁拱辰，或许便是这样的一个例子。(王振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