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清退低端业态“控人” 市民低端消费需求难解

　　着力破解人口资源环境矛盾，坚决控制人口过快增长，要坚持“以业控人”，充分发挥产业调控的基础性作用，坚持做实做细“以房管人”、“以证管人”——王安顺

　　导读：通过迁出“动批”这样的低端产业来疏解中心城区的人口压力，成了北京目前治理“大城市病”的主要路径之一。虽然动迁的具体方案未能成型，但40公里外的顺义区提供了一些“以业控人”参照样本。有研究学者表示：迁走了“动批”、大红门、新发地、十里河甚至雅宝路的北京城，就是追求一种“顺义控人”的效果。

　　涌入“动批”的利益驱动

　　来“动批”无论是搞批发还是零售的客户，北京人约占三成，外地人则占七成。所以现在“动批”的局面就是：人往这儿来，货从这儿发。

　　下午4时刚过，一辆45路公交车由东向西缓慢驶来，从狭窄的西直门外南路拐向四达大厦时，由于体型庞大以及四周挤满人群的原因而一步一停。当它终于停靠在动物园交通枢纽的站台后，十余个人从车上走下，他们有的背着黑色的大塑料袋，有的带着便携式的小推车，汇进了世纪天乐服装市场、众合服装批发市场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这是2013年的12月31日，对于在西直门外南路边上等活儿的刘进明来说，来北京混饭吃的第7个年头就要过去了。

　　老刘为从各个“商城”——世纪天乐、东鼎、众合、金凯利德、聚龙、天皓成、万容天地、天河白马等服装批发市场里进货完毕的人们，提供“发货”服务。当进货商们推着若干辆打好包的车辆从各市场走出来经过时，老刘都会跑上去搭讪，主动提供办理运送货服务，从中赚取微薄的费用。“送货的目的地以山东的居多，也有东北、内蒙古的。”他这样概括自己的发货范围。

　　然而就在他身后100米处，一家叫“源远流长”的物流公司业务范围显然更大。在他们3米宽的门脸外墙上，大字标着：山西全境（太原、大同、临汾等）、河北全境（石家庄、秦皇岛、邢台等）、河南全境（郑州、洛阳、安阳等）；此外还有更小一号的字标着：徐州直达、西宁直达、湖南湖北专线、安徽专线……没有相关部门做过统计，但据某市场总经理估算，来“动批”无论是搞批发还是零售的客户，北京人约占三成，外地人则占七成。

　　有人曾提出：能否采用一种节省资源的运营模式——让外地进货商去往各商户设在北京郊区或外地的生产厂，直接在那里“看版”、订货，然后直接从厂里发货，从而避免大量流动人口涌入“北展”这块宝地。然而这种模式被证明行不通。世纪天乐服装批发市场“嘉和服饰”的摊主徐莉莉告诉记者：“那些客户们来投奔的是这儿（动批）的品牌，他们会在聚集起来的各商户之间货比三家，并且也能在导购模特身上‘看版’。要是把交易搬到外地厂房去，这些就实现不了。”

　　所以现在“动批”的局面就是：人往这儿来，货从这儿发。

　　确定搬迁的损益分析

　　除了暂时性的税收损失、就业岗位的减少，“动批”搬迁给北京带来的基本都是利好——缓解中心城区人口、交通和环境压力，腾出资源和空间给更高级产业，提高资本要素收益率……

　　动物园公交枢纽是11条公交线路起始站或终点站，共配有公共汽车321辆，全天发车3058车次，每天在此枢纽上下车的人员在4.2万人次左右；公交枢纽北侧，地铁4号线动物园站，这里日客流量6万余人，双休日10万人，节假日约15万人，远远超过了原设计人数（5万人）；来自北京交通发展研究中心“交通运行监测系统”的数据显示，在本市早晚高峰常发拥堵路段中，“动批”及周边街道是其中的重要“堵点”。

　　“在下午四点半这帮商户下班之前，这条路从来就没‘绿’过。”一位黑车司机指着西直门外南路，这样描述自己手机上电子地图的读图结果。

　　“动批”和大红门服装批发市场一起，逐渐被列为“不符合首都功能定位的低端业态”，成了待调整升级的对象。从区县到市政府，先后有领导针对这些服装、小商品、建材批发市场提出了从中心区的“调整”和“退出”。

　　在这个背景下，一个叫做“北展指挥部”的部门在西城区临时成立起来，一批研究机构则开始承担起“动批”以及其他批发市场动迁的具体调研工作。北京某研究院的雷强就是在这时候加入，成为了北京十余家参与研究单位中的一名研究员。

　　“在初期研究时，我们考虑过另外一条较保守的路线就是：不搬迁，而只在‘动批’原有的基础上进行内部转型升级，”雷强说，“说白了就是加强管理、整治，把原来的低端业态水平提高一些。但是随着市政府痛下决心，这条保守路线被排除了。剩下的路只有，搬迁。”他还提到在一次和“北展指挥部”的座谈中，对方一位工作人员旧路重提，结果被指挥部领导打断，说应当“统一思想”、 “不再考虑保守路线”。

　　作为区域经济学的研究学者，雷强对搬迁工作做了初步的损益分析。他表示，除了暂时性的税收损失、就业岗位的减少，“动批”搬迁给北京带来的基本都是利好——缓解中心城区人口、交通和环境压力，腾出资源和空间给更高级产业，提高资本要素收益率……

　　但刘进明和徐莉莉们对此事有不同看法。“多大个城市，也得有批发市场啊。搬走了，北京人自己上哪儿搞批发？想买点便宜衣裳，上哪儿去？”老刘问。

　　这仍是雷强桌上的一个待解决的小难题。

　　低端产业自行退出的“顺义模式”

　　现在的顺义，就相当于迁走了“动批”后的西城——也就相当于迁走了大红门、新发地、十里河甚至雅宝路的北京城。

　　类似的问题，近期在距“动批”40公里开外的顺义区也被人问起过。

　　2013年12月27日下午5点，在光明南街路边摆水果摊的安骏飞兴致正好。他戴上棉帽抵御逼近零摄氏度的天气，继续为往来的顾客售卖草莓、砂糖橘。十分钟内有七八批买主来询价购买，一大盒草莓已卖光了一半。虽然距离附近的“建新社区”的规范化菜市场仅有一街之隔，但由于不用缴纳摊位费，小安的草莓能够以18元/斤的价格出售，比市场低了近两元。一天下来，小安两口子能给他们这个外来家庭赚下200元。

　　但是，来自安徽阜阳的小安却是和顺义区的区域定位格格不入的一类人，属于被“规范”的对象。他提出的问题是：既然有老百姓的认可，我在这儿过得不是挺好吗？

　　距离小安的摊位正南方向几百米远，顺义区流动人口管理服务中心刚刚在上午开了一次工作会议。自从2005年流管中心成立以来，它就承载着顺义区“以产引人”、“以业控人”的人口管理理念，致力于促进区域人口资源环境的协调发展。多年来，顺义区一直坚持立足高端产业的发展，形成了以临空产业和现代制造业为主导的经济发展格局。这种提高行业的准入门槛、在客观上让低端产业自行退出的一套机制，早在2010年就引起了关注，曾被媒体概念化地称为“顺义模式”。

　　一些不同的声音提出：一味地坚持“高大上”、驱逐低端产业从业者，不够人性化。但随着近年来顺义区产业不断转型升级，区域经济实现规模化、集约化发展，质疑声渐消。在2013年12月北京市委十一届三次全会召开时，市长王安顺在讲到控制人口增长时曾提到要“充分发挥产业调控的基础性作用”。

　　“有人说‘顺义模式’对于全市都有一定借鉴意义。”顺义区流动人口管理服务中心主任王晓东说，顺义的人口管理工作，突出“以产引人”、“以业控人”、“以房管人”三个重点，也注重把握三个层面。首先在源头上，在产业准入上把关，对从业人口进行预控；其次在管理上，通过法律法规严格规范房屋租赁；此外在服务上，在就业、居住等方面提供服务，促进融合。王晓东表示，在根本上还是要通过产业对人口布局进行引导，用就业岗位对人口转移进行调控。

　　通过产业转型升级来控制人口，和西城区正在进行的“低端批发市场退出中心区”的工作思路如出一辙。有研究学者表示：现在的顺义，就相当于迁走了“动批”后的西城——也就相当于迁走了大红门、新发地、十里河甚至雅宝路的北京城。

　　廉价劳动力与市场红利一同消失？

　　和“动批”的问题一样，在“高大上”地将它们清走以后，怎样使市民对低端消费的需求得到充分满足，是下一步的问题。

　　通过“以产引人”，顺义区已卓有成效地将流动人口控制在26.6万，占全区常住人口的27.9%。但王晓东也表示，由于各区县的具体情况各不相同，“顺义模式”并不应当以照搬的形式得到推广。另外即便在顺义本区，还有许多工作需要进一步深化。比如小安这样的水果摊贩的问题，其实在顺义各个居民生活区广泛存在。搜索顺义地区的各大社区论坛，经常可以看到网友这样提出：“以后要吃油条，是不是得到天津了”“还能吃到便宜的路边摊吗”等问题。

　　目前，卖草莓的小安一家七口人——小安夫妇、小安父母、小安的两个儿子和一个弟弟，全部生活在顺义区南法信镇上。从2010年在这里安家后，他们全家分住在三间民房里，每间的价格为220元/月。

　　小安给记者算了一笔账：他卖水果，平均每月干二十四五天，按照每天平均赚取200元来计算，月收入为接近5000元。除了一家五口人的生活成本，每个月能攒下两三千元。“不过，我那两个儿子快要上幼儿园了，到时候两个人加起来每月1000元的费用，我还得加把劲干活。”小安说。

　　据悉，顺义区南法信镇南临首都机场，东靠顺义城区，位于北京临空经济高端产业功能区的核心区。顺义将南法信地区定为发展临空经济航空物流区。据小安估计，他所在南法信镇所居住的村子里，70%是外地人。这些人里绝大多数是“打零工”的和小商贩。而如果没有他们的存在，顺义区的草莓价格可能还会再贵上几元。

　　“这些廉价劳动力给市场和消费者带来的红利的消失，的确是个阶段性的问题。”雷强说，“和动批的问题一样，在‘高大上’地将它们清走以后，怎样使市民对低端消费的需求得到充分满足，是下一步的问题。”

　　除了将引导和服务工作“进一步深化”外，王晓东表示对于这个问题还需要“再考虑”。

　　晚5点半，小安装上了满满两盒新鲜草莓，送给了斜对面店铺门口的停车管理员老谢，感谢他常年的照顾。老谢捧着这两盒产自顺义张镇的草莓，连连道谢。在他居住的顺义海宏村，类似外来务工的年轻人还有很多，老谢和他们相处融洽。

　　本版文/本报记者 薛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