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从林毅夫张维迎之争看佛山竞争力

　　北大初夏，朗润园花红柳绿，庭院深深。一个规模超过百人、以顺德家电企业掌门人为主体的“北京大学总裁高级研修班”一开班就高潮迭起：上午是林毅夫出场，下午是张维迎登台。两名大名鼎鼎的学者既是当今中国最顶尖的经济学家，也是众所周知的论战对手。他们不同的视角和观点尽管被媒体轮番“爆炒”，但有机会在同一间教室听他们各抒己见的人确实不多。当然，顺德家电行业的老板之所以选择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作为研修地，不是因为这里是北大，而是这里是中国最顶级的学院和智库，拥有包括林毅夫、周其仁、宋国青、易纲、海闻、汪丁丁等一批影响力巨大的经济学家，具有可以影响中南海的学术力量。

　　简短的开班仪式上，北大国发院现任院长、同样也是经济学家的姚洋自豪地说：“在全中国找不到另外一个地方，汇聚了如此多的著名经济学家。”20年来，这群几乎清一色接受过系统的西方经济和社会发展理论教育的学者，始终在做同一件事：用自己的思想去影响中国的政策制定者们——无论是政府官员，还是企业管理者——希望以此能最终影响到遥远的每个人。“我去过不少大学培训学习，但这样的教授阵容是第一次见。”海信科龙电器股份有限公司副总裁贾少谦难掩自己的兴奋。

　　曾经担任世界银行前首席经济学家兼高级副行长的林毅夫，给人最深刻的印象是谦虚和严谨。登上讲台，他就直奔主题：怎么看待目前中国经济的下滑？林毅夫认为不足为奇，也不必惊慌，此乃国际周期现象。金砖四国的印度、巴西等新兴市场经济体也在下降，且下滑幅度远超中国。与此同时，亚洲四小龙的新加坡、韩国这类高收入发达经济体也出现下滑，幅度也比中国要大。针对海外媒体沸沸扬扬的“中国经济崩溃论”，林毅夫乐观地认为，有效市场+有为政府，中国保持8%左右的增长至少可以维持二十年。面对美国的围堵，只要中国冷静应对，不要失控，和平崛起是可期的。

　　至于有人怀疑经济下滑是体制机制所致，林毅夫的回应也同样直接：中国改革开放已走过了35年，过去年均经济增长9.8%，这不是发生在一个小国家，而是发生在一个13亿人口的大国，这是人类经济史上不曾有过的情景。“如果道路不正确，瞎猫碰死耗子只能碰到一次，一年高增长、两年高增长都可能，而连续35年的稳定高速增长，如果这条道路不是正确的道路，我不知道什么叫正确的道路。”

　　林毅夫在掌声中告退之后，张维迎接着在掌声中亮相。直言不讳是他最显著的特点，也为此引发众多麻烦和争议。面对研修班的学员，他依然是一贯惊人的坦率：我和林毅夫的观点不一样，我认为中国无法逃避一场危机，有可能一两年内就会发生。在我看来，制约中国经济社会发展有两大障碍，主要表现在国有部门太强大、政府管得太多、金融不自由、权力没有关进笼子里，以及腐败和寻租严重等诸多方面。他认为一个可以吵架、可以辩论的社会才能释放怨气，当今社会表面上一团和气，但心里却想捅刀子。有钱的人怕、没钱的人骂，大家都不舒服。未来十年是中国改革的唯一窗口期，过了这个村，就没有那家店。改革必须与危机赛跑，企业家必须做好脱胎换骨的准备。

　　和林毅夫一样，张维迎也谈到创新。他认为企业家的创新，就是不断推出新产品、创造新的市场，如果企业家跟着政府的产业政策走，不可能有真正的创新。因为产业政策是建立在一个假设之上：政府官员比企业家更有能力判断未来，但历史的经验是，政府可以帮助企业家，但无法代替企业家，而事实也已经证明，产业政策是失败的。张维迎认为，市场的背后是企业家，企业家精神被扭曲就不会有真正的市场经济，从这个意义上讲，中国经济增长的新动力，就是解放和释放企业家精神。

　　而在林毅夫眼里，要不要自主创新，要看中国在世界处于什么位置、与发达国家的产业差距和技术差距有多大。当今发达国家主要靠新发明、新产品来维持经济增长。创新需要付出高昂的成本，发展中国家没有必要抢先去做发达国家必须做的事情。在很多领域，中国仍然要靠引进、购买、模仿西方发达国家的创新成果，以此作为产业升级的技术来源，形成后发优势。但在家电领域，情况已经完全不一样：经过30多年的发展，以广东为代表的家电技术已经领先全球，未来不能靠引进，只能靠创新。而创新的实现，既需要有效的市场，也需要有为的政府。发挥市场决定性作用，绝不是排斥政府作用。在基础技术、平台技术方面，尤其需要大力发挥政府作用，加大投入，支持产业行业发展。

　　两位大师级学者的观点，激起总裁班学员的思考。他们感佩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的北大精神，更追问佛山家电行业转型升级的路径和方向。

　　“家电行业是顺德第一产业，要继续领先发展，更多依赖自主创新。”顺德产业服务创新中心常务副总裁刘奎的观点得到格兰仕副总裁赵为民的认同，但赵为民同时强调，创新和转型升级并不一定要走高端路线，关键是需求在哪里，我们就往哪里去。技术的竞争还是在成本，怎么样做出比较优势。林毅夫提到的非洲、东南亚这两个新兴市场，格兰仕已经在那里拓展。

　　佛山市天地行房地产营销策划有限公司董事长李国尧想得更远。他说：顺德家电已经接近了世界先进水平，如果现在政府还不引导好，协会还不规划好，负起责任，过了五年十年，可能真的会失去机会。如果未来的家电制造业基地不在中国了，那我们还掌握什么？是掌握工业设计？掌握渠道？掌握研发还是什么？总得留下点东西来。

　　“北滘最大企业美的集团之所以投资35亿元建中央研究院，就是因为他们已经意识到，如果不在科技创新方面加大力度，就会失去市场竞争力。”政府怎么配合？这是学员之一、且身为中国家电制造业重镇——北滘镇党委书记的冼阳福思考的重点。在他看来，政府以前是制定政策，对科技人员在税收、住房等方面提供福利，现在不提倡这种方式了，政府最终是要把环境营造好，包含城市环境、政务环境等，来满足企业的基本需求。“只有这样，人才才来得了，留得住。”

　　家电制造是佛山作为制造业城市最重要的支撑平台，也是佛山城市竞争力的核心所在。如果说“佛山制造”成功的背后是因为拥有一批具有国际视野和社会责任的优秀企业家，那么，这批企业家成长的背后无疑是市场和政府的作用。佛山发展的路上始终伴随着政府不断改革的力量，而改革的指向始终在于解放市场力量和释放企业家精神。从佛山的经验出发，我们发现林毅夫与张维迎并非水火不容，他们的争议只是他们放大和强化各自的观点而已。古往今来，有影响的学者都有自己“深刻的片面”，企业家不是观点的仲裁者，而是营养的吸收者。林毅夫张维迎之争，对佛山企业家和佛山政府而言，最大启示和收获也许在于——看清中国的势，做好自己的事。

　　(作者系资深媒体人、时事评论员)(主持：龙建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