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病人被弃幕后调查:415人背负623条人命(图)(2)
生活
经费有限,多人营养不良,警官常自掏腰包
强制医疗所的警官对记者说,在这里,政府财政补贴220元/人/月,平均7元/天。
警官们精打细算,保证两天一个鸡蛋,每顿饭里都能有肉。
平江县第四人民医院购买了政府公共服务,30名医护人员为病人服务,所有病人纳入医保,享受每人每月50元的医疗补助,定期检查,每天服药三次。
值得忧虑的是,因经费有限,很多人营养不良,不少人患有躯体性疾病。今年5月,湖南省公安厅监管总队正开展“我在岗,我负责”活动,警官们常自掏腰包给病人们买东西。
等了33年无人探望
难回去的家,难拆掉的“隔离墙”:他们害怕嘲讽,更需安慰,却遭受更多歧视与冷眼
癫狂缘自何处?
他们曾让人恐惧,于是他们中的多数一生遭“隔离”。
——无论家人、邻里、同事,甚至略有知情的路人,都望而生畏。
疯狂前后,他们也曾遭受暴力、冷眼、殴打,甚至遗弃。
这些令本可回归社会的他们无法康复。
更多时候,我们只记得他们的疯狂,却漠视了他们的疼痛,忘记了外界给他们的伤害,而这伤害可能来自于我们每个人。
高墙铁窗内,谭晴珠们排队吃饭,排队吃药,依次转圈圈,一切按时。
415名病人的生活很狭小。
他们多想走出这医疗所,可他们也知道,因为曾经的暴行,他们很难回去。
湘雅医院教授周建松每月去给病人看两次病。
“精神病只是疾病一种,轻度的就像感冒。”他说,轻微的仅需借助药物,重症的,除了药物,还需要心理疏导。但周边的冷眼、警惕与歧视制造的新“隔离墙”,会刺激旧病复发。
但现实是:疯狂之前,他们常被嘲讽漠视;疯狂之后,更遭歧视排斥。
致命疏漏
缺失的开导,迟到的治疗,遗憾的错误
谭晴珠上学那会,好学生都考中专,她差1.5分与中专失之交臂。此后,她参加中考,比录取线高出100分,但家里供不起她85元/期的学费。
出去打工的日子也让她受尽了折磨,但幸运的是她认识了现在的老公,两个人开了家小店,辛苦打拼,家庭基本富足,孩子健康。
长期失眠和心烦一直困扰着她,“我跟老公说过,他总以为难受了就不要做事,不舒服了就去看病,没有什么精神开导。”
此后压力不减,失眠更重,癫狂爆发:那年10月8日凌晨,她用被子捂死了8岁的儿子。
易银兰刚来强制医疗所时,她总感觉有人要对她下毒。
早年的她温柔贤惠,但两次婚姻让她受尽折磨。易银兰的家在常德临澧山区,23岁了她还没有出嫁,被家人不停念叨,后来跟一个城里人结了婚。婚后,婆婆处处为难,她在怀孕时都挨过打。1997年的一天,她和老公吵架跑回了娘家,第二天凌晨,丈夫叫人骑着摩托车到娘家抓人。孩子一岁半时,两人离婚。易银兰的第二个丈夫在婚后怀疑她跟别人有染,一气之下,她将肚子里的孩子打掉了。
后来她离开了常德,一人走南闯北,辗转到过深圳、广州等地,最后在北京,被人送进了精神病医院。
26天后,她被人送回了老家。从那时候开始,家里人才知道她得了精神病。
家人至今对于她的病仍知之甚少,“以前每次告诉他们我不舒服,就会被认为是想偷懒,不想做事,后来想着想着就不说了。”她草草吃过些保健药,但从来没有治疗过。
等待无尽
多年没有回音的家信,从未来探望的家属
跟谭晴珠不同的是,在湖南省强制医疗所里,很多人没有家人来看望。
管教警官宋等红告诉记者,“415名病人中,79人从来没有收到过家人寄的钱物。”她介绍,去年,湖南省强制医疗所仅仅接待295次探视,平均每人每年不到一次。而在这里,最长的病患已有33年,无人探望。
男病室的徐条简用歪歪斜斜的字体向家里求助:“亲爱的爸爸和姐夫,我这次写信给你是因为我没有钱用,吃不饱,吃不下饭,所以想你们寄点钱来,寄400块钱来。”
十几封信寄出去了,他没收到任何回复。
没有回信,没有探望,只有等待,但他仍在坚持写着寄着。
易银兰来到强制医疗所后,家里人偶尔来看望一下,但是从来没有说要接她回去。
近几天,易银兰心脏病又犯了,她一直向警官询问:“我什么时候能出去?家里人什么时候来接?”她不知道的是,家人早已告诉管教民警:回去了也没有人管,不接了。
易银兰的姐姐坦言,她们父亲已70多岁,易的老公早不管事了,受伤的女儿现在一听到“妈妈”就掉眼泪,不敢来看。“像她这种人,已经没敬畏心了,接回去其他人怎么办?”
“我会不会死在这里?我不想死在这里,我不想死在这里。”易银兰经常会来回擦着桌子,喃喃自语。而回家的路,遥遥无期。
真空未来
出院后犯病,两次被赶走
在易银兰站在窗边期待家人来接时,40岁的黄同跟着69岁的父亲,再次踏进了强制医疗所的门。一个月前,他才康复出院。
14年前,26岁的黄同将村里的一个老人和一个小孩杀死并焚尸,家里的房子赔给了受害人。
今年5月9日,经医生和医疗所双重认定,黄同康复出院。可才回家一周,他又再次发病。
父亲说,回去后,他常常一个人呆在家里,出去了也害怕人多的地方,常常往人少的地方走。
5月15日,黄同砸坏了出租房里的东西,几天后,房东找到他们说:“你儿子还是有问题,你们还是搬走吧。”父子俩被赶出了家门。
他们又辗转找了一个地方,可几天后,他们再一次被房东下了逐客令。
6月10日,他们在强制医疗所被告知,已经出院的病人不能再接收,只能到精神病医院治疗,不过费用在3000元每月以上。“我自己的生活费都是靠着其他两个儿子,黄同的医疗费怎么办?”
69岁的老人不知道,他和儿子的未来会在哪里。(文中所涉精神病人及家属均为化名)
手记
更需要爱与原谅的人
我也曾怕过。刚去医疗所时,有人告诉我,千万别进病室,那里太危险。
他们初入眼帘不忍触目:佝偻着背、低头发呆。有人进来,便伸长脖子,死死盯着。
直到听完他们的故事,恐惧散去,让人疼痛。
不如意事十之八九,生活中总有难以承受的时刻,总有人自嘲“压力锅”。
世卫组织报告称,全球每4人中有1人在其一生中某时段产生某种精神障碍,而我国更有八成病人缺乏治疗。
数据巨大,我们也或入其中。生活、工作、感情,时常让我们难以承受。
福柯曾在“愚人船”里写过他们的黑色命运:“疯人被囚在船上,无处逃遁。他被送到千支百叉的江河或茫茫无际的大海上,被送交给脱离尘世、不可捉摸的命运。”
若时间能倒流,周建松会对病人的家人说:也许一句劝慰,一场及时的疗治,一次未发生的争吵,就可避免悲剧。
时间无法倒流,人生没有如果,错误需要原谅。
他们只是病人,很多人只记住了他们病态时犯下的大错,却忘记了他们也是亦如你我的平凡人。
没有任何人,比他们更需要家人与朋友,需要原谅与宽容,否则,即使他再坚强,也无法在尘世容身。
数据
他们绝非少数
他们屡屡轻生
早在2010年,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精神卫生中心公布数据:我国各类精神疾病患者人数在1亿人以上,重性病患超1600万。
——也就是说,每13个人中,就有1个是精神疾病障碍者。
今年3月,湖南省卫生厅公布的九大惠民措施中,救治救助5000名贫困重性精神病患者亦在其中。卫生厅数据显示:湖南有重性精神病患者约16.1万人。
《中国经济周刊》此前调查称:超15%以上的重性精神病患者选择自杀来结束漫无边界的痛苦和悲伤。
统计显示,我国每年自杀的20万人中,有80%患抑郁症。
“这一人群的平均寿命少了20~30年。”权威专家杨甫德曾沉重说道。
调查显示,抑郁障碍患者从未就医者高达62.9%,现有的抑郁症患者中,仅不到10%的人接受恰当治疗。
而我国精神科床位每万人仅1.04张,注册精神科医生仅1.6万人,护士严重不足。(文/记者 汤霞玲 陈昂 图/记者 李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