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社区看养老：能否在家门口“安放”晚年(上)

　　中新网张家口8月10日电(记者 陈国林 崔涛)在张家口市桥东区红旗楼茶坊社区的阳光家园，范为华是每个老人的“亲闺女”。她了解每位老人的脾气性格，为他们剪指甲、擦洗身体、喂药喂饭。老人们一见到她就拉住她的手，舍不得松开……

　　2011年，中国官方媒体《人民日报》曾以《张家口创新居家托养模式 15元管一天》为题，报道新成立的河北省张家口市桥东区“阳光家园”爱心托养服务中心。这家专门针对社区老年人、残疾人的居家托养服务机构，一天只需15元钱就可享受日间托管服务，除了午餐和晚餐，还有专门的午休床位及康复训练、心理疏导、休闲娱乐等人性化服务。

　　3年过去，这个“日间照料站”怎样了？居民能否在家门口“安放”自己的晚年？中新网记者近日走进红旗楼茶坊社区，首先看到的是上述情景。不仅如此，“阳光家园”变大了，阳光也在穿透一个个孤独心灵的“围墙”。

　　“常回家看看”难解孤老无依

　　塞外山城张家口，近期因与北京联合申办2022年冬奥会而被海内外关注。范为华关注的，则是几乎与每个人相关的问题，那就是现在和未来，我们如何养老。

　　范为华是个“60后”，在这个城市也算传奇人物。她曾是电台的主持人、记者，辞职创办了全市第一家月嫂家政公司，第一个引进“月嫂”的概念，也是第一个“女蜘蛛人(攀爬擦洗建筑物外墙)”。如今，她是拥有近万名学员的职业培训学校校长、河北省家庭服务业协会副会长、张家口市桥东区政协委员，但她更在意另一个身份——“阳光家园”爱心托养服务中心负责人。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梦，我从未停下寻梦、追梦的脚步。”范为华告诉记者：“我现在的梦想是，建设没有围墙的养老院，让老年人享受更多的亲情和欢乐。”

　　她所说的“没有围墙的养老院”，是指居家养老和社区养老。目前“阳光家园”正在推行一种类似幼儿园的模式，为社区老人提供日托和全托等多种服务。所谓日托又称“老饭桌”，侧重于老人的日间照料。全托则主要针对空巢老人、孤寡老人和失能(生活不能自理)老人。总的设想是：不用花很多钱，但老人能得到很好的照顾；不出社区，不用远离城市，老人回家方便，子女或亲友探望方便；组织合唱团、舞蹈队、模特队、编织班等，给老人们一个休闲娱乐、老有所学和老有所长的空间；增设运动健身器材，定期邀请专家进行康复训练指导；日常生活中增加心理疏导环节，避免老人产生孤独感出现空巢综合症。

　　目前，“阳光家园”有60多张全托床位，15张日托床位。据范为华介绍，在这里接受各种照料的共有90位老人。她用“王大妈”、“丁大爷”、“马姥姥”称呼他们，能讲出每个人的故事，也为他们新学了某项才艺开心。

　　谈起创办“阳光家园”的初衷，范为华表示，中国养老的严峻形势令她震惊，家政服务中接触到的老人境遇更令她心酸。

　　全国老龄办2006年发布的《中国人口老龄化发展趋势预测研究报告》称，自2001年起，我国正式进入到快速老龄化阶段，2030年到2050年将是人口老龄化最严峻的时期，届时需要抚养的老年人将占人口总数的40%－50%。

　　我国第一部老龄事业发展蓝皮书——《中国老龄事业发展报告(2013)》则披露，2012年我国老年人数量达到1.94亿，老龄化水平达到14.3%，预计2013年老年人口数量突破2亿大关。同时，老年人口的高龄、失能和空巢化将进一步加剧，截至2012年底，80岁及以上高龄老年人口达2273万人，失能老年人口3600万人，空巢老年人口0.99亿人。

　　“今天我们的老人怎样照顾？”“明天我们怎么养老？”随着老龄社会的到来，养老问题开始逼近每个人，越来越引起广泛关注。范为华所在的张家口市最先成为河北省老龄化城市，官方数据显示，截至2011年底，全市60岁以上老年人口69.53万，占总人口的14.9%，其中80岁以上老人7.8万，空巢老人23.6万，人口老龄化、高龄化、空巢化问题相继而来。

　　“我们身边的人经常对孩子开玩笑，说老了不用管，可以去养老院。2012年《老年人权益保障法》修订，增加了子女‘常回家看看’内容，还引起广泛争论和讨论。”张家口市桥东区一位官员告诉记者：“也许有一天，我们会发现这个玩笑其实很沉重。”

　　全国老龄办副主任朱勇2012年在一次研讨会上透露，预计2013年，我国有2亿老年人，2050年达到峰值4.83亿。届时，全国每三个人中就有一个老人。朱勇认为，无论现在还是将来，95%以上的老年人都要在家里养老。其主要依据是：截至2011年底，全国各类养老服务机构总床位数为353.2万张，每1000名老人平均拥有不到20张床位；我国大约需要1000多万养老护理人员，而当时全国养老护理员仅30多万人，取得职业资格的不足10万人。

　　大约2009年，范为华开始关注养老问题。一是社会上出现不少养老院，但大多建在郊区，由于远离社区，老人很容易产生被抛弃感和孤独感，有的甚至视其为监狱。二是很多老人向她咨询，有没有只做一顿午饭，或者负责买菜、理发等这类小事的家政人员。“对于大多数家庭来说，子女都很忙，每天照顾父母不现实。受经济条件等因素影响，每家每户聘请保姆也不现实。”如何向有家政服务需求又不愿花太多钱的老人提供服务？如何让家庭服务人员做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这些成为范为华长期思考的问题。2010年，她走了3个省5个市，先后用了6个月的时间考察，但感到“没有结果”，只能探索自己的模式。

　　真正触动范为华的是两位70多岁的空巢老人。一天， 她送一个员工到医院护理久病在床的曹大爷，看到老人大小便都在床上，女员工迟疑了，于是范为华上手干了起来。她帮曹大爷擦身时发现老人身上长满了褥疮，最大的在臀部有碗口那么大，老人痛苦得不能转动身子。最终，曹大爷在她和护工的悉心照料下安详离世，临走时身上没有一处褥疮。

　　退休工人肖大妈老伴去世多年，儿女不在身边，年纪大了记忆力差，整天丢三落四，腿脚不好又不愿去养老院。不仅做饭吃饭成了问题，遇到保险丝憋了、下水道堵了，更感到无能为力。有一次，肖大妈忘了关煤气，险些造成严重事故。

　　“如果曹大爷早些得到专业、有爱的照顾，就不会老了还遭那么大的罪。如果肖大妈早些碰到满意、舒心的养老机构，晚年就不会那么凄凉。”范为华含泪望着记者：环顾左右，在你我身边，空巢独居的老人何止肖大妈一个，为生活小事所困的又何止肖大妈一个？久病在床，没人照顾的又何止曹大爷一个？

　　范姐和她的90个“闹心”爸妈

　　“将养老院建立在社区，就是为了让老人有家的感觉。”范为华说。

　　这是一个洒满阳光的小院。在河北官方举办的“中国梦·赶考行·百姓故事汇”活动中，范为华曾这样描绘她的阳光家园：“满架的黄瓜豆角，满园的花花草草，摇摆的藤条椅，彩色的遮阳伞。老人们看书读报下棋聊天，享受暖暖的阳光，残疾人串珠编织做手工，康复器械做锻炼，亲如儿女的护理员端茶倒水服务，老年舞蹈队舞姿翩翩，老年模特队笑语连连……”

　　在这场历时6个多月、全省近20万人现场参与的演讲活动中，范为华作为唯一的家政业代表参赛，并一路杀进总决赛成为全省11名获奖者之一。

　　记者进入阳光家园的时候，正值夕阳西下，老人们饭后坐在藤椅上正捉对厮杀，有的下棋，有的打麻将，说说笑笑，好不热闹。范为华跟他们每个都熟悉，每人都调侃、打招呼，让人感觉温馨如一家。她带记者边参观边介绍自己的“战果”，诸如：小脑萎缩的张大爷早来晚走儿女不再担忧，息大爷老两口入伙老饭桌，再不为吃饭发愁，离休在家的李阿姨加入老年舞蹈队，快乐自己也快乐着他人……

　　据介绍，3年来，阳光家园累计日间照料残老人员3万余次。由于一些老人想常住这里，于是二期扩建了二楼，增加了全托床位。在全托区，记者逐屋参观发现，有三人间，有康复室，也有家庭房，每个房间都有一个名字，整体干净整洁。印象最深的是78岁雷建中大爷的婚房，他参加了阳光家园组织的单身老人派对，并与60岁的范良英阿姨喜结连理。

　　98岁的马素英老人已在阳光家园生活了两年，身体依然硬朗。她是这里最长寿的老人，范为华喊她“马姥姥”，大家则称她“班长”。原来，老人们都很喜欢集体活动，阳光家园根据他们的自身特点安排了各种“职务”，如学习委员、文艺委员、图书管理员等，他们也都认真、积极。马姥姥喜欢热闹，每次联欢会都参加，颠着罕见的小脚，还在联欢会上表演怎么爬山。

　　“把别人的爸妈当成自己的父母，替天下儿女尽孝”，是范为华常对员工说的一句话。她认为，和老人们在一起，会发现人生不易但很美好。她特别喜欢听马姥姥说话，老人一口怀安话，她也听不太懂，“但我搂着她，晃着她，听她说话，直到她无话可说。这时候，老人很幸福，我也很幸福，耳边总回响起赵咏华的那首歌《最浪漫的事》， 一路上收藏点点滴滴的欢笑，留到以后坐着摇椅慢慢聊。”

　　60岁的吴德群也在阳光家园住了两年，来之前因为脑梗导致偏瘫，又瘦又小、不能走路，儿子在铁路上班又无暇照顾，开车拉着他把周边养老机构转了个遍，最终选择了阳光家园。两年来，吴先生坚持做康复训练，每天爬楼梯500次，在护理人员照料下，现在不仅基本正常走路，一顿饭能吃5个大包子，还成了老年舞蹈队的指挥。他告诉记者，原来的愿望是把身体锻炼好、早点回家，现在不想走了，因为这里“有精神生活，有保健器材，还有护士长”。除了春节和儿子团聚，他希望在这里安度晚年。

　　74岁的李义是阳光家园的“老才子”，举办联欢会的时候，刀郎《爱是你我》那样高亢的歌也能唱上去。他告诉记者，自己曾是工厂的技术员，有高级职称，但因为脾气不好患了心脏病。在医院住院时知道了阳光家园，他非要搬过来，因为病房的一位病友接受了阳光家园工作人员的照顾，他一直以为那人是病友的儿子。在这里，他觉得跟范为华更合得来，“她不愧主持人出身，能说能唱能跳能主持，我们可喜欢她了”。

　　刚来阳光家园的时候，李义还常常想起逝去的老伴，常常潸然泪下。如今，他是一位风趣幽默的老人，还成了歌唱队的“主唱”。范为华正张罗着给李大爷在社区里举办一场个人演唱会。对此，妙语连珠的老人又来了句“舍命陪君子”。

　　红旗楼街道办事处茶坊社区居委会主任贺妍妍也表示，自从阳光家园开到了社区里，通过各种活动带动了人气，带动了周围居民，社区的人气越来越旺，总有欢声笑语。她认为，社区养老前景广阔，一是子女离着近，能够经常来看望老人，二是老人回家也避免穿越闹市和马路，比较安全。与其他养老机构相比，阳光家园最大的特点是注重心灵上沟通，这一点范为华做得非常细腻。正因为如此，这里的老人都积极向上。(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