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焦白内障：农村老人的“白色噩梦”为何难破？

　　夺走至少半数中国老年人视力的白内障是什么？

　　它发生在直径只有24毫米的眼球中，使晶状体浑浊导致的成像模糊。

　　一家公益组织曾在街头分发一种“白内障眼镜”，眼镜用卡纸做镜框、半透明白色油纸做“镜面”，戴上之后，偌大的世界就会失去轮廓，变成苍白一片。这是许多营养不良、半生从事户外劳作的农村老人的“白色噩梦”。

　　不过，治疗白内障的手术并不复杂，熟练的医生只需十几分钟即可完成操作，手术费约3000元左右，一般可通过农村合作医疗报销一半以上，或申请国家资助的免费手术。

　　但现实情况仍不乐观。

　　“几年前，眼睛忽然不亮了”

　　被白内障夺走了几乎全部视力后，尽管腿脚还算健硕，77岁的宋恩远却再也不敢在这个熟悉的世界上随意走动。

　　为了把他请出房间接受眼科筛查，医院动用了3个人。在大家的搀扶下，宋恩远的屁股犹豫着不敢离开椅子，双手乱舞，小步向前挪着，最后几乎是被架着，才出了门。

　　充沛的阳光照在宋恩远的白胡子上，还反射在养老院刚修好的红屋顶和院子里的绿萝卜上，但很多人已经不能看到这些。

　　这是一次公益筛查，对象是距离甘肃省会兰州市区附近的榆中县北山中心养老院的34名老人，结果显示，其中26名老人被确认患有双眼白内障。

　　这个数字并不是特例，根据中华医学会眼科学分会发布的数据，中国70岁以上老人白内障患病率约为50%，80岁以上患病率超过70%。

　　“国内最严重的眼病就是老年性白内障，越是在农村病发越多。”甘肃省康复中心医院医生吕燕参与了筛查，她指出，对于多年从事户外劳作的农村老人，因眼睛被紫外线辐射侵蚀更多患病，而营养不良、糖尿病、高血压等疾病，也会促使白内障的产生。

　　然而，北山养老院的老人们却是在筛查中头一回看到视力表。对于“白色噩梦”，他们很多选择默默忍受。

　　82岁的白桂英被诊断为双眼白内障，双眼只能看见靠近眼前的模糊影像，但在这个已经佝偻了的老人眼里，这一切只是“眼睛糊开了”“看东西有一层模糊的东西挡着”，并不是什么大事。

　　“眼睛糊得很，真看不见啥。”已经坐上轮椅上91岁老人代有义病情更严重，在6、7年前，他的眼睛忽然就开始“不亮了”，然后病情每况愈下。经筛查，他左右眼分别只剩下0.06和0.12的视力，接近失明。

　　由于听力几乎已经永久性丧失，如果得不到及时的白内障复明手术治疗，代友义将面临无影无声的痛苦，这种遭遇在农村并不罕见。

　　“看到老人又高兴又痛苦的，心里很难受”

　　白内障问题一直是世界防盲事业关心的头等大事。

　　1999年，世界卫生组织和国际防盲协会提出，到2020年要在全球消除包括白内障、沙眼、屈光不正等疾病导致的可避免盲，中国政府承诺积极参与实现这一目标。

　　十几年的眼科生涯中，甘肃省康复医院白内障复明中心主任苏兰萍亲手实施过4万多例白内障复明手术，其中不少是有国家资助的免费手术。

　　“国家的免费项目一直比较多，近几年白内障还纳入了‘新农合’，全民参保，能报销一大半的费用。”苏兰萍说。

　　今年，“百万贫困白内障患者复明工程”计划在甘肃省实现3000例免费白内障复明手术，这正是苏兰萍团队打算为北山中心养老院的病人申请的。

　　老人的复明还面临另一种令人心酸的困难。

　　前几天，一位已经失明4年的贫困老人摘除纱布，重新恢复视力的那一刻，苏兰萍随口问了句“怎么耽误这么久”，话音未落，老人开心的表情就暗淡了下去。

　　“本来是开个玩笑，但老人又开心又痛苦的，让我心里很难受。”苏兰萍后来得知，老人来自距离省会100公里以外的山区，当地医疗条件匮乏，平时儿女都在外打工，很少有机会关心老人。

　　“北山养老院的老人很多连子女都没有，谁去帮他们联系医院？到大城市做手术的路费、手术前的检查费怎么办？没有人操心这些问题，即使申请到免费手术也没用。”吕燕告诉记者。

　　吕燕曾在基层参与筛查过数万人，这其中只有不到十分之一的患者最终实现了手术。“这个比例远远不够，因为平均每筛查10个人，就有6个以上确诊为白内障。”她说。

　　苏兰萍还发现，如果患者是一名儿童，在医院就诊时身边通常会围绕着父母、爷爷奶奶等好几个家人，而如果是患者是老人，身边往往只有一名陪伴者。

　　说起被忽略的老人，这名已为人母的医生有些激动：“儿童是祖国的花朵，所有人都想浇浇水，但我觉得老人更不容易，为国家和儿女辛苦了一辈子，到最后还要受盲的煎熬。”

　　如果县级医院医疗资源充足，就能为白内障老人的手术提供更多便利。但现实却不是这样。

　　主任病了，整个县都做不了手术

　　根据《全国防盲治盲规划(2012－2015年)》(以下简称《规划》)，到今年底，我国百万人口白内障手术率要从2010年的900提高到1300，85%的县级综合医院眼科能够开展白内障复明手术。

　　不过，在苏兰萍看来，即使《规划》所提的目标达成，中国在对抗白内障方面仍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因为在日本、印度等国家，百万人口白内障手术率普遍达到5000以上，而目前在甘肃省的86个县中，拥有能独立实施白内障复明手术医生的县级医院占比不到一半。

　　各级医院实力对比也很悬殊。在位于兰州的甘肃省康复中心医院，其眼科拥有工作人员51人，病床100张，每日接诊量数百人，而在距其一个半小时车程、拥有20万人口的永靖县人民医院，只有2名眼科医生，1名护士，每日只有不到10名眼科病人。

　　高倩4年前成为永靖县人民医院的一名眼科医生，由于缺乏实操经验，她还不能实施白内障复明手术。而她唯一的同事兼上级，经验丰富、具备眼科手术能力的眼科主任，最近因为生病而休假中。

　　“主任在的时候，白内障、青光眼的手术都能做，但是现在主任的身体出了问题，就只剩下我一个人，平时只能开开消炎药，看一看结膜炎之类的小病。”高倩说。

　　不少具备一定经济实力的病人会选择去相距不远的兰州进行手术，而对于贫困的白内障患者，主任的休假可能造成病情的延误。因为当地“分级诊疗”政策规定，只有在县级医院进行手术，在医疗费用超过500元以上的部分才能通过“新农合”报销其中的75%。

　　“这是正儿八经的事业，积德行善的”

　　虽然已经做了4万余台白内障手术，但想要实现全国性的白内障手术高覆盖率，苏兰萍更希望把一部分精力投入到培训医生上。

　　“很多地方如果我们不去，当地的病人就得不到治疗，但我老觉得力不从心，真希望多培训一些县里的大夫把这个(白内障)手术拿下来，这个是正儿八经的事业，算是积德行善的。”她说。

　　包括高倩在内，苏兰萍也接待过不少从甘肃省内，甚至从天津、广东、青海等地赶来进修白内障手术的医生。

　　前几天，苏兰萍刚送走一名自费进修的青海医生。这名医生在兰州呆了3个月，经过动物眼模拟训练和临床实战，离开时这名医生基本已经具备了操作白内障临床手术的能力。

　　但眼下的努力仍必不可少。苏兰萍打算在北山中心养老院在内的三家养老院的筛查全部结束之后，就通过医院进行申报，由医院派车，“直接拉到兰州做手术”。

　　“这中间交通住宿费用，到时候就通过医院自己筹备一下吧，看到他们这个样子，总不能不管啊。”她说。(苑苏文 黄梓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