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木演员训练法”：演员要把重心集中在腰部

　　胡 薇

　　作为日本国宝级的戏剧大师，铃木忠志不仅因其以融会了日本传统戏剧精神的创新手法演绎西方经典作品而享誉世界剧坛，而且其自20世纪70年代创建并发展起来的“铃木演员训练法”，更是已经成为东西方各国演员所普遍认同的一种表演训练技巧。

　　如今，铃木忠志拒绝了其他国家的邀约来到中国，在中央戏剧学院授课，并将耗费近一年的时间来执导、排练他的代表剧目《李尔王》，令人无限期待。

　　在铃木忠志看来，现代剧场日益衰落的症结在于戏剧人士为使舞台更加具有“视觉性”而过多地使用了“非动物性能源”（灯光、布景、音响等设备）而削弱了演员的表现性，以致使观演双方的现场交流受到阻碍。为此，这套独特的演员训练法，就是铃木忠志借鉴了日本传统能剧、歌舞伎的表演技法并结合其麾下演员们长期的演出实践而形成的，也是一套极为重视演员身体性的表演体系。铃木忠志曾将之概括为三个要点：强化呼吸、重心的控制以及燃烧全部的能量。为此，他要求演员对于台词以及任何细微动作的传达，都需要使出全身的气力。实际上，这也就是在要求演员以自己的身体作为媒介，把自我的全部能量充分燃烧起来。在训练中，铃木忠志极为专注也极为严格，他不仅一一指正每个人的问题所在，而且还亲自示范、谆谆教导。

　　与影视表演中对于演员脸部表情的重视不同，铃木忠志认为，人的整体、下半身尤其是脚的动作是最为重要的。因此，铃木演员训练方法的核心，就是对人体的下半身以及脚部动作的强调，演员要把自己的重心、力量和注意力集中在腰部，这便是能量的核心。

　　“不要有多余的动作！”在音乐声中，铃木通过左右踏地、向前迈步、丁字步迈步、慢走、站立雕塑、地面雕塑、双脚轮流踏步、内八字、平行踮脚擦步、横走、小碎步、木偶断线倒地练习等具体的训练，逐步打开演员内在力量的闸门。因而，所有人的动作虽然缓慢却要求蕴含着强大的内在力量，想要做得精准并不容易。紧促的乐声中，不仅要在以滑步、跺步、碎步等方式进行剧烈的身体移动当中，配合以内紧外松的舒缓动作，这有点类似于中国传统戏曲所言的“紧拉慢唱”，还需要心念合一，尽力保持各部位的平衡，而只有找到了一种“手中无剑、心中有剑”的感觉，举手投足间才可能蕴含张力，让表演的能量在移动中延续和弥漫出来。

　　“我已经73岁了，这将是我在训练当中最后一次亲自进行示范了！”铃木忠志丝毫也不掩饰他的疲惫。也难怪，即使是用竹鞭击打节拍引导学生的动作时，他也是饱含激情、全力以赴。在竹鞭的击打声中，学生们时动时静，被要求随着击打声摆出各种造型。“不要调整位置！你停在哪里就是哪里！”铃木忠志制止学生们的小动作，因为造型固然重要，但忠于自己的身体、诚实地展现自己的弱点更为重要。他说：“每次敲击竹鞭，都是在给你们信号，给你们力量！”显然，在铃木忠志的训练当中，倾听自己的身体、关注自己身体的真实感觉，是一个重要的前提。而随着敲击声的愈发急促，造型也变得越来越难以控制，更何况此时还要铿锵有力地背诵一大段麦克白的独白。“抬左脚！闭眼！”当一连串的指令发出，当一些人已经开始控制不住地晃动起来，铃木却没有让指示下一个动作的竹鞭声响起，而是开始仔细查看每个人在定格时所暴露出的问题……

　　铃木的训练要求专注、集中，特别是重在观察力的逐步建立和巩固，以便更好地发现新的自我，开掘出自我的潜力。而在练习的同时，自我还要注意观察别人，尤其是分组之后的相互观看，可以帮助被训练者更为迅速地从对比中发现自己和他人的区别，发现和寻找自己的不足点并加以改善。因此，感受他人、发现自我，实际上也成为铃木演员训练法的一个关键所在。镜子只能看到外形，但铃木的训练却在要求被训练者超越有形的一切去发现和把握无形，去掌握透视对方的能力乃至从内发现真正的自我。所有的力量都从内部被引爆，去除所有的伪饰，弃绝所有的倚仗，完全从机体自身寻找最本质的力量。通过特殊的训练来加强制造能量、调节呼吸和支配重心的三种身体功能，让身体更具能量和爆发力，使演员对于台词的控制也更加游刃有余，强化演员对现场观众的沟通欲求和引导能力，这也便是“铃木戏剧”的魅力所在。因而，铃木忠志率领的SCOT剧团的演员们，以这种独特的戏剧表演方法，摒弃了花拳绣腿的矫饰和轻飘，在舞台上焕发出强大的爆发力与表演张力。

　　越是简单的训练，越是需要被训练者的专注、真诚与投入，只有全神贯注、用志不分，才能在这种“弃智”的简单与重复中获得胜利，这也是在以严格的身体训练来激发出表演者的内在能量和潜力。因而，每次的定格，貌似静止，却是静中含动，是极需要力量和控制的，身体的能量也正在这静、动的结合间突显了出来。而所有肢体力量的唤醒和获得，都是建立在专心苦练和坚持不懈的基础上的，在简单、朴素的技巧下，只有放弃浮躁、注入自身全部的心灵力量，以静蕴动、身心合一，才能真正打开身体所提供的“动物性能源”的能量。可以说，把注意力集中于被西方现代表演技巧所忽视的传统戏剧的“身体”本身，以演员的身体性作为舞台的唯一焦点，从中提炼出“身体”的概念并逐渐发展为美学上关于寻找身体能量的理念，铃木忠志重新为戏剧注入了新的生命和力量。

　　毫无疑问，铃木忠志是一位尝试在现代戏剧的框架之内，采用传统戏剧技巧的精华进而发展出一种全新表演方法的成功实践者。虽然，他对于肢体力量的运用令他一度拥有“东方的格鲁托夫斯基”之誉，但从他的现场训练和教导来看，他在戏剧理念上还是更直接“受业”于阿尔托的理论：强调身心的整一性，让戏剧表演回到语调、叫喊、吟唱等原始功能上，赋予它震撼力和表现力的体现，并借助仪式化和神秘的氛围，迫使观众直面内心，达到身心的震撼，从而取得一种“治疗”心灵的效果。但与实践家阿尔托的失败不同，铃木忠志以一种返璞归真后的纯粹，智慧地融会和变通了不同的理念与方法，并通过自己的戏剧实践，为东西方之间、传统戏剧与现代戏剧之间，成功地搭建起了一条璀璨的虹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