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剧徐派小生创始人徐玉兰：演贾宝玉花心思最多

　　推开徐玉兰的家门，眼睛一扫到墙上的剧照，就无法挪开了。那些个贾宝玉、张生、梁山伯……一字排开，个个风流倜傥。

　　柜子上，摆满了荣誉证书、和老姐妹们的合照。

　　再仔细打量一番，大理石地砖、真皮沙发，以及后现代装饰品，被收拾得一尘不染，看上去很是时尚。

　　报出徐玉兰的大名，估计没几个人不知道。

　　她是越剧徐派小生的创始人，她和王文娟主演的越剧《红楼梦》，是中国越剧史乃至戏剧史上里程碑式的作品；1962年上映的同名越剧电影《红楼梦》，更是让“天上掉下个林妹妹”的经典唱段，红遍大江南北，经久不衰。

　　眼前的徐玉兰，已经是位91岁高龄的老太太了。但她的打扮可不比当下的年轻人逊色——烫卷的栗色头发，戴着变色眼镜，化了妆，神采奕奕，举手投足间，还带有几分贾宝玉风流倜傥的味道。

　　她时不时蹦出个“粉丝”、“上网”的时尚词儿，听得我们一愣一愣的。

　　吓你一跳的，是她的记忆力。聊起那些关乎艺术生涯的事，她都记得倍儿清楚。

　　比如，徐玉兰一边扳着手指，一边有条不紊地回忆，“我跟筱丹桂(著名越剧演员，“越剧十姐妹”之一)是1945年下半年、1946年、1947年下半年搭过戏。”

　　这位老太太不寻常。

　　从小时候的翻墙学戏，到主动追求先生俞则人……这样率真、大胆的个性，在那个年代里，徐玉兰绝对是一朵夺目的君子花。

　　碰巧阿姨过来倒茶，我们向她打探起徐玉兰的日常生活，究竟有什么法宝既能延年益寿，还这么时髦？

　　“徐老师每天8点起来吊嗓，别看她年纪大，现在还在教学生呢。到了傍晚，我们就会绕着小区走两圈。”

　　原来，这位阿姨也是个越剧迷，年轻时经常看徐玉兰的戏。关于徐玉兰的书籍、影册，阿姨总能第一时间找出来，“前几年，我还跟着徐老师去看演出，剧院的好多戏迷都不是冲着戏去的，而是去看看台下的徐老师。”

　　当了一辈子的俊俏小生，纵使年纪大了，徐玉兰对形象的要求还是一如既往的高。

　　得知我们要给她拍照，她可爱极了，还不忘叮嘱一句：“拍完后，记得给我看看，不好看可不能要哦。”

　　本报记者 南芳 通讯员 俞艳芩

　　她骨子里就是个戏迷，翻墙看戏不说，就算杀死她，也要去学戏。

　　她说她学艺时，“吃的是空心杯，住的是祠堂庙，睡的是无脚床，拿的是叫花棒。”她依然死也要死在戏台上。

　　在感情上，刚烈如她，主动出击，下定决心要嫁一个老实人。

　　她，就是徐玉兰。

　　她还是那个《西厢记》里痴傻的张生，《红楼梦》中贵气的贾宝玉，还有《追鱼》、《北地王》、《春香传》等多部作品中，那些个风流才子。

　　如今徐玉兰已经91岁，早已不再演戏。但她的人生，比她演过的戏文，还要精彩。

　　(以下记者简称“记”，徐玉兰简称“徐”)

　　感谢中国戏曲学院傅谨教授对本次报道的支持

　　【泗洲城】 逃学翻墙看白戏

　　我是自己要去演戏的，我母亲当时不许，但我在12岁的时候还是进了科班。

　　记：你从小就很喜欢越剧，是受谁的影响吗？

　　徐：我祖母是个老戏迷，从小带着我看戏。

　　那时我还在上学，每天要向老师交一张“红卡”，老师检查完作业后，就在“红卡”上用红笔圈一下。

　　为了逃学去看戏，我就先写好描红簿，上午到私塾，趁老师还没来，偷偷跑到讲台上用红笔批批圈圈一通，再标上批阅日期，然后就可以大模大样地去翻墙看不掏票子的白戏了。

　　记：当时学戏的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您自小家境很好，怎么会想到去学戏的？

　　徐：我祖父是开饭店的，爸爸开饭店，家里条件还可以。

　　因为我每天去看戏，久而久之，跟戏班里的人混得很熟。有一次，越剧班的班主对我说，我看你这个小姑娘还蛮活络的，你唱给我听听。我就唱了两句，那个班主听了后说，你嗓子还不错，要不跟我们一起去唱戏吧。

　　回家后我就跟祖母说了这件事。她说：“学唱戏可以，但不能跟着这种戏班子走。”她是害怕我被戏班子拐跑了。

　　记：您当时提出学戏，肯定遭到反对了吧？

　　徐：是的。虽然祖母打心眼里支持我学戏，但我才十岁出头，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她不好交代，便让我问问父母。

　　母亲当时就说：“阿兰，你要去学唱戏？这是叫花子讨饭的玩意！”我当时铁了心，说“讨饭就讨饭！”

　　这话把她逼急了，拿起刀子威胁我，我说，“杀死我也要去唱戏！”

　　幸亏祖母赶来，也是她的全力支持，我才如愿以偿。后来，我演的每场戏，她都会来看。

　　记：你是跟着戏班子学戏的吗？

　　徐：不是。当时想学越剧的不只我一个人，我父亲就和其他几个想学戏的小姑娘的父亲，共同出资筹办了一个越剧班，叫“东安舞台”。剧团从嵊县请了个姚师傅教戏，台址设在乡下的一座庙里。

　　当时我才12岁，科班的生活很苦，每天天不亮起来练功，在高低不平的石板上跌打滚爬。

　　那时有一个顺口溜，叫“吃的是空心杯(指漏底杯)，住的是祠堂庙，睡的是无脚床，拿的是叫花棒”。

　　排练《泗洲城》时，我扮演孙悟空，要在三张半桌子叠起来的高处，一个跟斗翻下来。这个动作难度很高。别人午睡时，我就开练，从一张桌子练起，加到两张、三张，身上不知跌出了多少乌青。

　　后来，我学了三出戏就上台演出了，挂的还是头牌。在科班里，学生挂头牌是很少的，这块头牌给我的越剧生涯开了很好的一个头。

　　【红楼梦】 演了这么多小生，贾宝玉最花心思

　　贾宝玉是我花费心思最多的一个。当时导演让我演贾宝玉，我想怎么演啊，心里没底呀。

　　记：您塑造了那么多角色，最喜欢的是哪个？

　　徐：贾宝玉是我花费心思最多的一个。

　　当时导演让我演贾宝玉，我想怎么演啊，心里没底呀。

　　贾宝玉的年纪不大不小，光蹦蹦跳跳不行，因为他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是个公子哥儿，每个手指头点出去都是有内容的，每个动作都有潜台词。光出场亮相，我就动了很多脑筋。

　　导演让我们把《红楼梦》看十遍，那么厚的一本书，十遍怎么看呢？没时间呀。

　　当时团里要到莫斯科、德国去演出，坐火车去，路上走了九天九夜，我就在火车上看了三遍。

　　当看到王熙凤带贾宝玉到寺庙歇息，老和尚要送贾宝玉一个檀香珠串时，我灵感来了，就带着这个檀香珠串，拿着它蹦跳着出场。

　　大家看了，都说效果非常好。

　　记：你主演的越剧电影《红楼梦》很轰动，当时的走红场景，您还记得吗？

　　徐：1962年，上海36家电影院，24小时连映，场场爆满，一下子就红了。

　　我侄子看了，和我说：“夜里一点多去排队，还是人山人海。”

　　有的观众写信来要唱词，《哭灵》、《金玉良缘》……我们就印下来，寄给他们。

　　有的还寄土菜来，有个新疆的观众寄了哈密瓜来。我们想，哪里好收人家的东西的，就退回去，再寄过来退回去，后来哈密瓜都烂掉了。

　　记：林青霞当年拍黄梅调电影《红楼梦》时，自爆曾向你“偷师”，这事儿您知道吗？

　　徐：这个我知道。台词、曲调、唱腔都是阿拉(上海话“我们”)的。尤其是“问紫鹃”那段，几乎就是越剧普通话版的唱段。

　　记：演了各种各样的小生，生活中，您喜欢什么样的男子，能说说俞则人先生吗？

　　徐：他跟我不一样，有点内向，自尊自强，是靠自己苦学成才的。

　　1943年，我在宁波天然舞台演出时，认识了他。当时我就抱定宗旨，不做有钱无爱的婚姻的牺牲品，于是经常主动找他谈心、游玩。

　　当时好多人说，“穷书生怎能追求名角儿？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我说：“不是俞则人追求我，是我追求俞则人。俞则人人品好，学问好，对我真心实意，我就是要嫁个老老实实的男人，过朴实无华的生活。”

　　我怕他知难而退，还特地写了张纸条给他，也算“私订”终身了。

　　【元元红】 为王文娟和孙道临做媒

　　王文娟为了给菜地松土，把菜根都铲断了；袁雪芬在自留地上种向日葵，到收获的时候，看着向日葵长得都蛮好，可是里面的籽都是空的。

　　记：你和王文娟演了半个世纪的“宝黛良缘”，私下关系肯定也很好吧？

　　徐：你们不知道，她和孙道临的婚事，也是我做的媒呢。

　　记：文革时，你的演艺生涯停了很长的时间。

　　徐：当时我们被下放到“文艺干校”的十八连。因为不会种田，还闹了很多笑话。

　　王文娟为了给菜地松土，把菜根都铲断了；袁雪芬在自留地上种向日葵，到收获的时候，看着向日葵长得都蛮好，可是里面的籽都是空的。

　　幸亏我是小生出身，能吃苦，傅全香她们做花旦的就不行了，很多苦力都做不来，我就帮她们做一点。

　　记：您还跟筱丹桂搭过几年戏？

　　徐：当时是1945年下半年(徐玉兰扳扳手指，笑着说)，抗战胜利不久，我第一次和筱丹桂搭档挂牌。

　　我跟她说：你演戏时，我还在念书，我是你的粉丝，我今天怎么能跟你搭戏呢？

　　我们演的开场戏《元元红》一炮打响，天宫戏院场场爆满。戏院本来有500张位子，后来连座位间的夹道里都要再加500张。

　　1947年9月，我脱离丹桂剧团，自己组建了“玉兰剧团”。但没能动员筱丹桂加入，不久，她就因为戏院老板的迫害自杀了。

　　我感到痛惜，当时为哀悼她的死，上海所有剧团停演三天日场。

　　现在“越剧十姐妹”剩下的人不多了，我们还经常联系，聊聊电话，感情还是很好的。